Protland

含大量猎奇成分,请自主规避且不要转载等↓

文学爱好者,目前沉迷于白正/梅罗,百分之八十时间在南极当开拓工。收到评论会默默开心。

b站同名,galgame制作尝试中。

约稿与联系等请走邮箱:
protland@qq.com

【马蒂文森】take sth away from you

那一天,他正巧从麦迪顿诊所走出来。警局的同僚通知他前往解剖室迎接自己的任务对象。他去诊所无非是出自“社会礼节”。这个词放在前两年的他身上还是极其不可思议的。然而社会就是这样一个大染缸,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和学习能力。无论谁都可以钻进合适的社会化皮囊。来掩盖衣服下可悲的野兽气味。死尸的味道冲到他的鼻前,闻起来和人类区别不大。他的器官没有敏感到可以对某种气味产生厌恶,对他来说,死尸和肉腥味的区别大概只是多了一层冰冷的凉意。


同僚对他打招呼,呼唤他的“名字”。在社会学理论上,名字是对一个人类的特有称呼,用来和他人加以区分。然而他曾被赋予的名字和这项定义完全沾不上关系。那只是一条落在门口的老鼠尸体,他们慈悲地剥下老鼠的皮囊,祈祷怪物钻进去,将头颅变成老鼠的培养皿,以供怜爱老鼠的人继续存活。谈不上厌恶,当你被赋予一件事物的时间超过你本身生存的时间,你自然也不会生出任何奇异的感情。


“法医,过来这边。”在某种意义上,他需要感谢过往为他所灌输的知识。能够让他在现代社会找到一份适合的工作。他并不需要进食,也无所谓社会认同感。工作对他来说是一种观察人类的机会。他举着咖啡——人类总会在一天工作的最开始来上一杯冰冷的咖啡,以激起沉沉的睡意。模仿着一切的兽类闻到一股潮湿的水汽,凝固的泥巴仿佛紧紧卧着水草的臂膀。解剖室灯光没有任何倾向性,纯白而冰冷。不认识的同僚遮住法医的目光,小声地商量着什么。美式英语从圆润的嘴型中溢出。大方地,粗糙地……和他曾适应的口音截然不同。


浓重的腥气爬上他的眼珠。如同半夜孤身一人走到坟墓旁。他并不理解人类的恐惧,如同并不理解过分炙热的感情和灼烧的心脏。人类常将上帝置于人的头上,却不愿睁开眼睛面对现实,面对星辰那头由痛苦和撕扯凝结而成的怪物。远处的云凝结成象的形状,他看见警察脸侧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没入衣服。他们极度紧张,仿佛遇见了某些大人物的尸体。


“法医,”一位中年警官凑到他身边,“被害者是在水里捞出来的,详细死因还得看你进一步解剖……”人类口干舌燥,重复些絮叨的没有意义的言语,他如同机械运转程序一样勾动嘴角,向对方示意自己可以完成工作。


“不,我不是想说这个……这次的被害者你可能认识。有调查显示这位先生曾出现在你周围的交际圈。如果上言属实,请一定要提出来。我们会申请更换法医的。”


他本应该出言回拒的,出现在他周围交际圈的人类可达两位数,他不可能为他人动摇情绪。但语言即将落地的一瞬间,蝉鸣打断了他的叙述。人群默默让出一条缝隙,室内安静下来。回归解剖室应该的样子。又如同一场无声哀悼。人世间的每一次离别都可以用死别来形容,蜉蝣蜷缩着触角,在晚上闭上眼睛。风穿过玻璃,穿透他那具由好恶和他人强迫组成的皮囊,穿透他眼角膜里浑圆的眼球。让时针不停转动,发出滋啦的轰鸣声。


叮——不知何处的闹钟响了。于是时间继续旋转起来,他两步跨到解剖台前。凝视着那张被水草和浮肿包裹的脸。


那家伙看起来睡得甜蜜,总是灵动地东瞧西转的眼睛禁闭着。曾为他发声的聒噪嘴唇惨白。他一瞬间仿佛站在博物馆的画像前,圣母玛利亚怜悯地看向自己的孩子,造物主赐予他面庞和呼吸,却又一次夺走了他。如同夺走世界上所有物品一样自然。二十五度的体温一点也不适合那家伙,他想。脑中不断回荡着两年前对方询问的话语。奥瑞可精神病院中病号服的天师垂着眼睛,被同伴阻拦着却还是一字一顿。


那家伙说,如果我死了,你可能因为掌控欲产生一点不舒服。


那家伙说,就算你杀了凶手,我也不会回来了。


他觉得天师是个骗子。他根本没因为所谓的掌控欲感到不爽。在人类的理论中,不爽应该是可以轻易驱散的。就像是今天没有蹭你的手心的猫咪。像是风一样的浅淡情绪。然而他此刻的情绪真的能用风来形容吗?蝉叫得越来越大声了,覆盖住周围人的细语。他不知道自己的皮囊做出了什么,在见到天师睡脸的一瞬间,他的意识就被棉花塞满,公牛踩上他的躯壳。他仿佛躺在泥土里,窒息的酸涩感充斥在他的虹膜之中。他几乎觉得自己的躯体要在一瞬间爆开了,然而在蝉鸣声停止之后,他依旧站在解剖台前,室内只有天师一个“人类”存在。


原本已经使用纯熟的手术刀突然上了锈,他抬两次没抬起来,索性直接扔在一旁。医疗手套被他踩在脚下。他用没有指纹的手指去触碰文森特的尸体。从脸颊到骨头,从头发到脚踝。如同最怨恨也最狠厉的凶手,徒手撕开文森特的胸口,将手指伸进去,触碰到冰冷而令人作呕的内脏。血液的气味和肉腥气包裹着他,他从没想过这些东西有一天会动摇到他的神经。他用沾满血的手指给文森特摸骨,细的指骨粗的关节。轰鸣声从他们触碰的地方传来,将他的神经拉扯至两年前的夏天。太阳热得吓人,面前人的温度也是。那张丑陋的被水泡得浮肿的脸颊被时光揉捏着展平,眼球上也没有过度充血而浮现的血丝。他听见地震的声音,建筑物倒塌,剧烈的响动声摇晃着面前的家伙,似乎要把他的心脏也摇晃着蹦跳起来。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


野兽将猎物的残渣塞进嘴唇里,将心脏的血液舔去,剩下一个空洞洞的空壳。他的唇齿停留在文森特的身体上,如同一个为期太长的亲吻。怪物闭上眼睛,血肉融进他的身体里,他没有掉下任何眼泪,只是怜悯地抚摸着文森特的眼球。


文森特躺在冰冷的解剖台上,他说,“即使如此,我也没办法回来了。”



【马蒂文】阳春面


*算了,姑且这边也塞一下吧


马蒂很少这么早起床,一来没有赖床的时间限制,谁都愿意在被窝里待上三分钟。二来,早起对他来说只是迎接了空荡荡的空气,没有趣味也毫无可以追求的目的。这次起早倒也不是自然醒,而是被味道引着勾醒的。他没有食欲,所谓食宿对于他不过是营养的摄取,不摄取又有何妨,摄取又能怎样?左右怪物不靠食物生存。

 

可没有欲望不代表他闻不见。马蒂从卧室慢悠悠地起来——文森特家没有客卧,三个卧室全部塞满了人。往厨房的方向一探头,瞧见文森特在煮面。

 

文森特名字是美国名,为人可没少继承老一辈中国的传统。例如面前的这碗阳春面。他将长袖的衣服搭在椅子上,穿着居家衬衫搅拌面条。热气腾腾地糊在他脸上,让他本人附带了一层仙气,仿佛几秒后就要飞远了。碗里放一小块猪油,浇面汤和开,再简单调味以盐酱油等辅料。起锅捞面,撒葱花。天师手上利索,眼神也挺好使。余光瞥见马蒂在瞧他,便挥挥手,示意对方过来吃面。

 

“你吃鸡蛋吗?”文森特问。

 

“都可以?”马蒂答。

 

“你还真不挑,要是换成病房的哥几个,怕是早就点上酿肉香肠了。”文森特眯着眼睛,往一旁的油锅里单手打了个蛋。半炷香不到的时间,热腾腾的荷包蛋就躺在了马蒂的面碗上。

 

“我没有这类的诉求。”马蒂颇为认真的回答,“对我来说,你这种吃什么都很香甜的十分特殊。”

 

“食物并非是因为需要才吃的。”天师给自己也盛了面,在马蒂对面坐下。这个点小徒弟还没睡醒,只留他们两个人来分享早餐时光,“很多人吃饭,并非是爱吃。只是吃得这股子气氛。要是轻轻松松热热闹闹地吃,没有寂寞这类因子调味。那就算是一碗素面也能吃得香甜。倘若是那种大户人家,每个人都点头哈腰着吃。活像上刑一样。那恐怕再精致的美食也索然无味。”

 

马蒂低下头,面的热气冲到他脸上。对面这家伙一直是个特别的存在,把他当做活生生的人类去介绍去谈论,绝口不提阴暗冰冷的实验室。他学着对方的动作挑了一筷子面,几个滑头挣扎着掉回面汤里,溅起一点水花。

 

面条味道一般,仅有简单的调味迸发的淡淡咸香。热气却像是轻柔的吻一样抚摸上他的眼角,将马蒂缓慢地包裹住。文森特在蒸腾的热气对面朝他笑。怪物先生没说话,自顾自吃下了一整碗面条。



【马蒂文森】尼普特的游说

“你想来点圣詹姆斯朗姆酒吗?”金毛的矮个子将外套搭在沙发上,他的手上佩戴着三枚戒指,分别作为监听控制终端以及联系终端使用。文森特一度怀疑这个矮子是不是有没有诡异的收藏癖好。这很正常,在这个多数工作都被机械所代替的时代,一个上世纪残留物——魔术师——当然要靠着收集点什么来打发无聊。

 

“如果贿赂的话,我建议你选干白葡萄酒。毕竟我比较喜欢透明的酒液,不容易下毒。”

 

“你是天师,这些东西不可以掐指算出来吗?还有,别把我的来访想得那么世俗好吗?”尼普特自顾自打开酒液,往他们面前的酒杯倒上一半。

 

“不世俗时你一般会叫我骗子而不是天师。我知道的尼普特,你是为了广播节目来的?我公开同意仿生人的事已经牵扯到你们那边了吗?”

 

“和聪明人讲话就是简单——”

 

“是的,你和莫里解释其中的逻辑大概要花一个小时。”

 

他们想约的地方是文森特的私人住宅,意外的机械气息很轻。要知道,即将公开发表仿生人支持论的文森特学士有如此“轻量级”的住宅,对于相关人员可是一件丑闻。大伙巴不得打开文森特的家,看见满屋子的机械臂和屏幕模拟——当然还有仿生人。

 

文森特不在乎,即使他是举足轻重的李先生的亲生孙子。

 

“谢谢你罗利,我是说谢谢你帮忙端过来香肠。”尼普特很自在地揉了揉文森特养子的头。得到魔术师先生改天一定要来啊的语句后显得痛心疾首。

 

“真的,当初明明是我先和罗利打好的关系。怎么转眼间就被你拐跑了呢?”他们讲的是去年五月份一场有关于仿生人的骚乱事故,对外宣传是机械暴动。对内是一场荒唐的闹剧。

 

“如果你再带一个小孩回去,儿童权利保障工会会起诉你的恋童癖。或者说这对于艺术家来说叫做荣耀。”

 

“但就算我没带他回去,他们还是起诉了我。”

 

“是的,不过这次是童工协会和工作保障机构……你给卡门伊桑他们发工资了吗?”

 

“谈钱多伤感情啊,文森特。”魔术师眨眨眼睛下,喝下三分之一的朗姆酒,“我能保证他们是自愿来给我帮忙的。”

 

“这个理论可以无缝代换到所有的资本家身上,甚至比你所鄙视的那位心理医生——尼卜拉还要无耻几分。”文森特将长发搭在沙发靠背上,他还没有吹干,“不过你竟然真的没有给他们发工资。”

 

“让我们拐回正题好吗?你确定要在公开广播中说明仿生人具有人权?你可是李墨响的直系孙子,这种事情的处理方法最好是冷处理。”

 

“我才不可思议……你明明也亲眼看到了马蒂的情况不是吗?只是没被他沙包大的拳头砸过脸。”

 

“但那不是因为仿生人,不是因为他是一堆机械产生了感情,而是因为伊桑搞出来的那群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儿。”尼普特的声音稍微大了点,文森特向他的身后瞅去,托着下巴。

 

“你在瞧什么?”尼普特疑惑问。

 

“哦,我看看住在二楼的马蒂会在几秒内下来将你的头捶扁。”文森特回答。

 

于是,尼普特迅速降低了音量。他缩成一团,一米六的身高使他更像是一款鼠科小动物。比如毛茸茸的松鼠,“你这样是在撒谎。实际上仿生人是绝对可以被黑客控制的。卡门用三天喝咖啡权向我保证了。”

 

“他的喝咖啡权还是你的?”

 

“我三天不拼命灌咖啡的优惠券。”

 

“……”

 

文森特将切好的香肠吃下,就着并不太爽口的圣詹姆斯朗姆酒,“实际上我也并不需要事实。我只需要一个仿生人可以按照人类标准去领工资的政策。你知道的,马蒂在机器人权限转交给我后一直在我家生活。然而他并非仿生人——如果我用仿生人三大权限去约束他,只会收获一个嘲笑的眼神。”

 

“我以为你养得起他,李墨响老爷子的余粮终于被你吃空了?”

 

“还够养我三辈子。”文森特耸肩,“但我不能总养着他……好吧,即使我乐意,他一个活生生有独立意识的人也不乐意。”

 

“你又没有问过,怎么知道他不愿意。”

 

“因为他是自由的马蒂。”

 

“好吧,你继续说。”

 

“他当然不是仿生人,你的助手完全能证明这一点。但这一切也是另一个你的兼职助手引出来的。我们不可能叫伊桑交出来那帮鬼东西。巴别塔不会同意的。他们可以接受伊桑隔三差五给你帮忙去做极端地区的心理咨询,但不可能接受为了马蒂的人权将神秘公之于众。”

 

“事实上就算公布,大众也不会相信的。”尼普特补充道,“他们只会认为精神病又出来溜达了。”

 

“你说得对。”

 

尼普特做了总结,“也就是说,你只是想要给马蒂找一份工作。而非想要直接砸了所有黑客的饭碗。那为什么不让马蒂去伊曼的黑帮工作呢?实话来讲,就算他真的获得了人权也不一定找得到工作。”

 

“伊曼曾经说阿利老师是他的情人。而马蒂最开始提上制作日程是为了当阿利老师陪伴机械——当然,这件事由于鬼东西很明显失败了,我们暂且不谈——你觉得如果我将他塞到伊曼那,几天之内他俩会打起来?”

 

“两小时之内吧……也可能两秒。”

 

“正是如此……至于他获得人权后能不能找到工作。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不是吗?我需要为他争取所需要的权利,这是我良心下的驱动。”

 

“哇哦,你的自欺欺人能力相当优秀。”尼普特鼓掌赞美。

 

“比不上伊曼,他自欺欺人了三十年。”

 

“我或许可以为他找一份工作……只要他能保证不殴打伊桑和他和平共处。”

 

“我建议你做梦比较快。”文森特一口喝掉并不太顺口的酒,叫罗利帮自己拿白兰地。途中还辱骂了两句尼普特的酒品。然后,他缓慢转过头,“你身边应该不止助手一个职位吧。我知道你还兼职医院的心理学实习生和侦探,以及电竞选手、拳击手等。”

 

“我瞒不过伊桑的,他总会因为危险的理由找机会去面见马蒂,测试对方的攻击倾向——然后挨打。”

 

“你不是连上帝都能瞒过的魔术师吗?”

 

“巴别塔在他们身上都装了定位,而伊桑是巴别塔的人。”

 

“我以为巴别塔早把他炒鱿鱼了。”

 

“我也觉得应该,不过他现在还在任职期……在我这儿仅仅是兼职。”

 

“所以我还是得上广播节目。”文森特得出结论,他感觉自己的头发被撩起来扎成了辫子,刚想对身后的“罗利”表示感谢,并伸手讨要白兰地酒,就瞧见尼普特逐渐僵硬的表情。

 

“我觉得……或许马蒂不介意被你养着呢?”

 

“那是马蒂的选择。但我总得给他选择……我不能关着他,那样和伊桑的保护没有任何区别。他也不一定愿意和我住在一起。”

 

身后的声音缓缓开口了,他拉住文森特要接白兰地的那只手,露出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谁说我不愿意的?”

 

“哦……”

 

尼普特脚底生风,抄起外套逃开了文森特的房子。他隐隐有种预感,自己的游说似乎以另一种方式成功了……

 

——

【马蒂文森】烟虫

一两个字概括不彻底两人的关系,要说前任,文森特肯定挥手谢别,满口满言把这个词推给远方的阿利老师。那用什么形容呢?朋友?天师将头发别在耳后,觉得自己和马蒂的关系的关系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滴水石穿。他是天上滴答滴答落下的雨水,摇摇晃晃顶着天花板。而马蒂是一块石头,雨水打在上面的时间太少了,远没到穿透的时间,也不过是抹去一点圆润的峰。

 

那么,你在这干什么呢?

 

天师上辈子大概是个盲人,如果戴上圆形的墨镜便可去街上行骗。这话不是数落他看不清是非。要知道,世界上恐怕没有他还纯粹透彻的家伙了。可这透彻也像是个大号的狐狸,两眼一眯,尾巴一扫,原本清透的池水便变成浑浊不堪的伪装了。

 

他咔啦咔啦地开门,让自己快生锈的钥匙塞进铁门。手上的负担却突然一轻,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手上的包裹被路过的某人拎了起来。文森特张张嘴巴,没把那句疑问说出口。过路人第一次见他非病号服的样子,颇有闲心地摆弄他宽大的袖口,好奇似的上下翻弄。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径直在天师身上摸索。沿着腰线到过于瘦削的手臂,再到狐狸低头间露出的沾满薄汗的后颈。

 

说的也是,谁敢跟马蒂计较呢?这可是马蒂,一拳能将肌肉壮汉锤到地上的马蒂。文森特推开门,他在医院时身上总沾着股消毒水味。出医院后味道减淡,变成了他自己淡淡的木香。像是随身桃木剑散发的气息,也像他这个人。两米高的文森特在门口杵了两秒,最终还是心疼自家门锁,像绅士一样抬手鞠躬行礼——意思是“您请进”。

 

文森特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跟马蒂好说的。一方面是已经出了医院,那点探听事件间度过的岁月也成了过往。另一方面是在医院里,他曾生出一点尴尬的心思。总共就两三天的清醒时间里,文森特大部分都浪费给了眼前这位先生,摸骨、算卦……可为是把当年那套把妹的技法全换一套模式用上了。可惜的是,被他触碰过的人不是天下闻名的大美女,而是一个只比他矮半个头的大男人。他是抱着几分谄媚过去的,该软的腰身也软下来,仿佛还能看见蓬松柔软的尾巴尖——303的诸位对待马蒂只有两种态度,要么僵硬害怕得不行,要么堆砌一番假笑。

 

可就是这么一来二去,还真让他牵扯到一点关系。他想起来圣埃克苏佩里写的童话故事,每天在同一个时间见到同一个人真的会养成习惯。狐狸眨眨眼睛,看见风吹过麦穗的田野,满眼都是金发的波浪。但文森特是成年人,不是童话故事里傻呆呆被驯养的狐狸。要是他真穿越到那个世界,估计还会讥讽一句狐狸的自作自受。人类并非难以让人难受孤独的,在遇见他人以前,人类甚至没有孤独这个概念。就像坂口安吾小说中寻欢作乐的山贼,一个人做事娱乐清闲自在。

 

可倘若有一天,一切变了。你习惯了与他人相遇,那么哪怕是再回到以前的生活也只会觉得花朵枯萎。习惯就是这么个冠冕堂皇的东西。文森特觉得这点小心思尴尬的很,特别是在面前的小王子明显要与“玫瑰”决一胜负的前提下。

 

“于是你就当断则断了?”病房的老大爷喝着隔壁顺来的茶,嘬着一小点瓶盖。

 

“不然呢?”文森特反问。收获了对面僵硬而欲言又止的脸。老大爷年轻时命犯桃花劫,自己作出来的鸳鸯债到老了也没放下,一直在心上坠着,晃晃悠悠像根针。

 

“你可真是一点都不含糊,上一秒看你剖析自己还听着有种旧日自己的模样,现在一瞧果然还是别人。我可没你这么决绝。”

 

“少放屁了,老先生,”文森特回他,“您那是自己五雷轰顶的浪子遇上生疼的刺,我只不过是沾了一点凡俗的念想,瞧这念想不该属于自己,于是就挥刀斩断罢了。”

 

“你也不问问,”伊曼被讽刺习惯了,倒也不恼,反而一本正经地提供建议。估计是觉得文森特要是真与马蒂搭上关系,他们的逃生之路也能风顺许多。

 

“……这样吧,我与你做个赌。要是晚上被营救时,马蒂能因我产生半点犹豫。我就听你的建议等他一遭,真的说出口问问。要是没有,那还是按我的原计划来,桥归桥路归路,乌龟找王八。”

 

赌局的结果诸君也都知晓。文森特时隔一段时间再次看见被他强硬拉扯进赌局当筹码的人,也只感到满腔愧疚。他想起阿利问他的一句话,“这么好给你,你要吗?”这句话当时文森特搪塞了过去,实际心里起的是另一个想法。他想眼前的马蒂虽说不是“马蒂”,但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是他想要就能要到的呢?又不是户外橱柜里摆放的布娃娃。

 

天师的公寓是在美国常租的单人间,充斥着烟味和发酵的味道。他并不抽烟,过两年可能会去请一个烟杆子来玩玩,现在还不到时候。家里的烟味是道家香炉的味道,此次回来也是整理东西,特地将罗利小徒弟寄送在了熟悉大爷的店面里。没想到抬眼瞧到了另一位熟人。空荡荡的房间里一下子闯进来一股血液的味道。铁锈熏得高处的天师直晃,犹豫再三还是指了指一旁的浴室。示意可以自行使用。

 

“你失约了,”马蒂眨眨眼睛,一头金发像太阳一样。

 

“是说没等你带我出去吗?嗐,我看医院大门开了,抬脚就走出去了呗。”

 

“可是你带了那个小孩。”这话放在其他人嘴里可能是兴师问罪的意思,但文森特相信马蒂没有多想。对方只是说出来自己看到的事实并进行描述而已。某种方面,眼前的男人干净得像是一块没有画上任何涂鸦的白纸。丛林的气息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医院束缚住他的精神。只有血,哗啦啦,劈头盖脸浇了个透。

 

“是的,从这个角度你可以说我失约了。”天师果断认了下来,果然,对面的马蒂没有追问。他用手腕支撑着下巴,又像是闲手腕不舒服,将天师拽到旁边来坐着,靠在他身上。

 

“那个老头说你们打了赌,且你已经输了。用我去帮你打他一顿吗?”

 

“一个玩笑话而已,我也没多大损失。如果你在外界真去惹了那位老爷子,可能会惹上难以解决的麻烦。”

 

没头没尾的对话有一搭没一搭进行着,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午后。马蒂看着桌面,抬手用水杯底部压死一只还在挣扎的小虫。小生命很快变成了破碎的残渣,血液是一小朵花,肢体是花上若有可无的灰尘。

 

“明明你才是小王子。”马蒂突然说。

 

“什么……?”

 

文森特侧过脸,看太阳的光线在马蒂脸颊上绘下一小段光斑。那双燃烧着的眼睛看向他,他却听见了大海翻涌的声音。

 

“再见,我还会再来的。”

 

“诶呦,以后我可不一定会在这儿。你有电话之类的东西吗?要是没有还是别来这找我了。”

 

走到门口的马蒂笑起来,像是看见了一排护工摔倒在地上一样。

 

“我会找到你的。”


——

【伊桑尼普特】某天,一百次伤害对方的房间


*俗套梗,慢慢写成了不知名的谈话


——


 

谈论时间是没有意义的,在一个空白无声的房子里,所有的时钟都被敲碎泯灭不留一丝痕迹。伊桑最开始以为是梦境,越接触神秘事件,他的梦就越开始不安生。一年到头没有几天消停的时候。他曾诊断过自己有轻度睡眠障碍,一天到晚没有个放松的时候。但他的梦境里从未出现过尼普特。

 

这句话其实有些外意。你遇到那么好的一个人,他将你从噩梦的漩涡中一把拽到岸边。哪怕不随时随地地念着想着,终究还是会有一点思绪蔓延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挂念的家伙总会在梦境中探出脚趾。但伊桑的梦境里从没有过尼普特,不是未曾出现,而是不愿承认。

 

所以面前怎么会出现这么个人?伊桑闭了闭眼睛,刚想按着鼻梁迫使自己清醒。就见魔术师站起身,在他面前招了招手。

 

“没出毛病吧。”目光如同看久未出院的精神病患。或许在对方眼中,他这位救人无数的医生才是真正需要救治的病患吧。

 

“这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巴别塔探员的素质第一时间展露出来,他的头发及肩,松散地在背后扎成一束。一边询问着,一边已经用戴着手套的手去抚摸附近的墙壁——也是在这时,伊桑明确意识到自己并非休息时的装束,而是他日常更为熟悉的,白大褂的着装。

 

“我还指望你来为我解惑呢。一般这种情况,你总会有那么一点头绪。”当然说不说出来就是另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了,暂时按下不表。尼普特将挡住眼睛的头发挂到耳后,“我比醒的早一点,这是个无信号无法联系外界的空间。倒是有那么一些看起来很危险的东西堆在一边……”

 

伊桑抿起嘴,医生的唇毫无血色,简直让人怀疑他有没有按时摄入营养的程度。此刻紧紧抿在一起,象征着他内心的暗潮涌动。

 

他的面前是空白房间内唯一的字迹,书写在一个十英寸宽的小牌子上,一字一顿:不伤害对方一百次就无法出去的房间。

 

“恶作剧吗?”

 

“我的第一反应也是这个,但角落里这群消毒水和刀枪又不像是假的……神秘学领域还有这么恶趣味的东西在吗?”

 

站在门口的医生长吸一口气,他现在更希望眼前的一切是场梦境了。他与尼普特在梦里相遇总会有那么一点小摩擦,那是由他意识操控的,宛如春天般浪漫的景色。眼前的一切明显与那不同,至少他不觉得他的潜意识会希望伤害对方。

 

他不觉得自己的潜意识会愿意伤害任何人。

 

魔术师比他适应良好得多,你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轻松气氛的家伙带有多么强烈的正义感。尼普特伸手将他从那写着文字的牌子前牵走,示意他冷静下面,不要因为上面的文字陷入纠结。

 

“放松下来,伊桑。无论如何,我们现在没有生命上的危险不是吗?屋子内没有任何摄像头。我们假设那个牌子上陈述的东西是正确的,也仅仅只是你闭着眼打我一百次而已。避开重伤部位是最简单的事。”

 

“你清楚你在说什么吗?”医生的眉头可以夹死苍蝇,他下意识在前衣口袋摸索了一下,没有找到可以开病例的圆珠笔,“我现在可以先记下来,回去给你写一个病例。上面就写入院人员尼普特,治疗手段是先住院三个月。”

 

“我讨厌的事情排在前列的绝对有住院,”轻飘飘的语气转了个圈,尼普特从武器堆里拿出电锯——嘿,为什么这种地方还会有电锯。示意伊桑站在他身后观察。然后他向前几步,猛地将旋转的铁片锯向白洁的墙壁。

 

没有火星也没有痕迹,轰鸣没有在墙壁上造成一分一毫的伤害。

 

“为你们制造梦境的怪物们都不会这么违背物理。”伊桑注视着尼普特反复破坏墙面无效的一幕,感觉到眼前这个家伙在说出那番话前所经过的尝试。尼普特是比他要早一步醒来的人,当他睁开眼时看见的,是魔术师那双犹如大海一样沉静的眼睛。

 

然而这反向说明了一个问题,他无法确认对方在他醒来之前经历了多长的时间。也许是一秒钟,也许是漫长的无法计时的时间。

 

“你习惯使刀吧……”尼普特蹲下身,魔术师的西装随着他下蹲的动作向上拖拽一节。他信手挑选道具,如同这次也能从大变活人中全身而退一样。

 

做手术的人当然是习惯用刀的,伊桑伸手握住对方递过来武器的手腕,眼睛像是玻璃一样易碎。他的语气像是安抚,又像是在坦诚。这家伙几乎没有如此直白说话的时候,鬼知道巴别塔的专家说话喜欢转几个弯。

 

“这不是习惯的问题。我无法对你下手的。”

 

原因回荡在两人相触的手指间。尼普特不问心知肚明的问题,玫瑰一样的眼睛眨呀眨。

 

“为了自己的理想,无论什么都可以做到,这句话是谁的自白书来着——现在不是你理想夭折的地方吧,虽然我劝说过你成为一个普通人,但你总会放心不下让他人趟那趟浑水的。”慢条斯理的人掰开对方的手掌,让伊桑紧紧握住即将扎在恩人身上的刀剑。

 

“也可以是你动手,尼普特,你一直在引诱我进入你的思维圈套。事实上,我更愿意由我来承担伤害,你也是用过电击枪的人吧,不惧怕对他人掏出拳头。”无奈的医生戳穿套路的砂纸,像是猫咪主动钻出盒子。

 

“你需要忍受疼痛哦?我可不是专业医生,下手没轻没重的。”

 

“没所谓不是吗?出去的一瞬间你可以拨打救治热线。我不会上法庭跟你打官司的。”

 

空间一瞬间静止下来,两人的视线却在空气中不断碰撞。像是粘稠的脓液被撕裂开,坠入柔软的棉花糖中。大脑仿佛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响声。

 

角力的结果是,尼普特抬起手。他挣脱了伊桑的桎梏,将双手猛地举高至头顶,轻轻甩了两下。无声的结果诞生在两人中间,伊桑撸起袖子,露出干净的手臂。

 

“其实咱们俩谁来做这件事结果都一样。”魔术师用刀在伊桑手指上轻轻剐蹭出不易察觉的口子,他的动作很快。指尖翻旋间血液的玫瑰便绽放在眼前。

 

这句话很莫名,但伊桑理解对方的意思。尼普特和他骨子里有一部分相似的地方,体现在无可救药的心软和救人上的正义感。越了解尼普特其人后,伊桑越觉得对方劝说自己的那番话百分之八十在放屁。哪怕自己真正接受了不能救下所有人,眼前的家伙也不可能接受有人在危难之中却视而不见。对于他的愤慨,尼普特只是轻轻地陈述事实。“我觉得我不是个普通人,这个理由够了吗?”伊桑无法伤害对方,同时换位思考一下,也能对应出对方不想伤害自己的想法。然而现在握起刀的却是尼普特。

 

伊桑垂着头,刘海遮住了眼睛。尼普特造成的疼痛还不如猫的抓咬。他的心也当真被一只猫轻轻挠着,一下两下。

 

门开的声音和收刀的声音同时响起,魔术师低下头,含住他指尖渗出的一点血液。让红色的液体为自己沾上天然的唇彩。

 

“走吧,真是邪门的地方。”

 

——

【马蒂文森】迷迷糊糊三三两两

天师发烧了,在突然之间。文森特从小到大体质算得上强壮,光从他两米的身高就能看出,更何况此人吃嘛嘛香,在医院里当着暴力倾向患者的面,也可以表演一个优雅进食。可越是这样的人,生起病来越是兵败如山倒。前脚才端着茶杯咳咳两声,后脚就浑身一软,呱唧摔地上了。

 

这一摔不要紧,伤不到筋骨。倒是吓坏了在一旁练魔法的罗利。现在他是正式的道门学徒了,魔法眼睛也可以用道门绝学四个字糊弄过去,隐于寥寥众生。罗利归根结底还是个小孩,没见过心中英雄虚弱的样子。连忙跑去隔壁屋子请借宿在此的马蒂先生。

 

原本在医院住305室的马蒂先生或许是久病成良医,又或者是天生怪物便带着三分知识产生。虽然自己没有生病的经验,但捞起来天师摆到床上,再喂服几片退烧药还是得心应手。

 

脸颊烧得通红,这是真的发热,热到骨子里。倒是让文森特想起墨西哥那场盛大的爆炸。连同他的碎肉骨膜都炸得红彤彤的,变成地上乱乱的糊糊。天师站在热浪里,一边扒拉着自己快要飞起来的道袍,一边也还得念叨一句“我去爷爷,我脑子烧出毛病了。”

 

“这里没有爷爷。”被揪住了领口的马蒂回答。他将天师往上拖了拖,让他像一条咸鱼一样耷拉在自己身上,瘦削的胳膊绕过脖子,像杨柳一样搭到后背去。文森特的吐息传到马蒂耳后,比冬天的火炉还热。

 

“我知道没有爷爷。我爷爷早早就驾鹤升仙了。这是个感叹句的说法,就像是刚才用的那个比喻一样。世界上哪有神仙呢?驾鹤升天不过是人化为尘土后对子孙后代的宽慰罢了。”他真的已经神智模糊了,说话像是在哼哼。却又滔滔不绝地想要讲出二三条道理来。罗利站在门口,瞧着马蒂一直把人搂在怀里不放下的姿势。张了张嘴,又犹如嗓子有刺一样卡住,去一旁倒了杯水。

 

好奇充斥在金发青年的眼梢,接受过相关知识和亲自感受到一切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比起较为笼统的听,现成的教材现在就躺在他怀里。高大的人偶有着过于修长的腿,在难受时也只能蜷缩成一团。马蒂像是孩童第一次目击游乐园一样看待生病。平时的文森特可不肯离得如此近,仿佛随身带着浮尘当屏障。又像是动画中的at立场,牢固而很难击破的心灵隔膜。

 

一场由脸庞烧起来的火,哗啦啦地敌我不分,连隔膜也烧成了焦炭状的木板,抗不下蒂哥的一击踢击。

 

“马蒂,你是会分身术吗?”从颈窝抬起头的文森特脖子也软、头发也软,“我看你有两三个影子,晃晃悠悠的。若是打架我给你们腾地方,可别让我沾上余波,受不住。”

 

“我也是一种分身吧。”马蒂回答,直勾勾盯着天师的眼睛。有人发烧疼得满地打滚,有人像醉酒一样迷迷糊糊。但文森特的眼睛还是亮的,天空一声惊雷,雷电末尾闪亮的颜色。

 

“你不能这么说。我总觉得你们塔是有些毛病,一方面满口复制者什么的,一方面又不把对方真的当人看。归根结底,你们所思考所拘束的核心问题真的重要吗?”

 

“继续说。”

 

得了勇气的文森特开始不经措辞的真心话模式,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轻得像云。

 

“就是说自己是否是自己这个问题本身并不重要。记忆和灵魂都没办法左右一切,而这种盲目的思考和哲学辩论只会让身处中心的人越陷越深。是复制品有什么关系呢?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还不是坐在这,躺在这。目标永远是利落潇洒的活着,其他事情都不重要。”

 

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文森特嗓子有些痒。小声呼喊徒弟来为自己拿水喝。等来的却是更近在咫尺的一只手。手指很稳地卡住天师的下巴,喂水的动作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施暴。然而在场的众人都没有往那边思考的意识。

 

天师合上唇,任溢出来的水液滑落下颚。在锁骨上方打了个旋,没入宽大的衣领。

 

徒弟小朋友关上房门。默认了马蒂叔叔会在师父房间睡的事实。成年人应该比小孩更具有看照能力吧,他这么想着,颠颠踩上自己的影子。

 

不,不是这样的。要是文森特还清醒着一定要吐槽他。指望蒂哥有照顾人的意识,不如指望天上掉馅饼呢!最终只是作为大号布偶,在马蒂身旁睡了一觉而已。

 

 

——

 

第二天药效上来后,看着马蒂躺在旁边的文森特:求我的心理阴影面积

 

——

【马蒂文森】不可行的盒子

 

要天师带着马蒂出去是极难的,一方面,他本就是淡泊之人。自认身无缘分,恩怨浅淡。自各种灾难现场走了一遭,最终却还是“事后拂衣去,不留灰和尘”的状态。天师本身是美籍,却存着道家本土的仙风道骨。整个人就像云似的,要飘到天上去。

 

如果是尼普特,做出这个决定要简单多了。甚至用不上什么纠葛。对于魔术师来说,救人一事摆在人的性格身份之前。文森特后来与尼普特联系时半笑半骂他是活菩萨。这摸骨算卦的道人是个无神论,说出这话来百分百的是讽刺。

 

文森特本该谁也不带走,连同302那位可怜巴巴的小男孩也算在内。他本不是柔软心肠,只是善恶是非看得寡淡,机会摆在他面前了,他就伸手捞上一笔。要是刚开始连钥匙都没有,那他也懒得去万花丛中取那根沾满荆棘的锁。

 

另一方面,也是比上述鸡零狗碎更为重要的一点。马蒂并不会那么轻易跟着文森特走。马蒂马老师,一个英国名生生被叫成了汉字味儿。凡是起外号带老师二字的,肯定是在某方面有些建树。马蒂被诊断为暴力倾向,众凑热闹的与其第一次见面,就是看他一拳砸向护工。他揍人的动作利索、果断,像是踢了两下皮球。眼神中没有兴奋也没有喜悦,这类动作并不会刺激他的多巴胺分泌,只是打发无聊的工具罢了。

 

“你还有多巴胺这玩意吗?”时间是很久之后两人熟得过头的某段,文森特也不怕马蒂生气,掌握一点逆毛梳理手腕的天师放肆异常。坐在对面看书的马蒂思考了两下,对天师眨眨眼睛,“你可以算算看。”

 

说回正题。马老师原本不是马老师,准确来讲他并没有一个姓名。被制造出来的机器人有人格怎么办?这是自科技提升以来就从没被落下过的议题。生物的定义本就模糊,心灵、灵魂、记忆……哪些东西才是凑成一个人的主要部分呢?马蒂是一个“机器人”,参照着原本的校医。只不过制作的过程有那么点离奇玄妙。如果说机器人是为了人类方便铸造的,那马蒂便是为了心理治疗制造的。至于治疗后要去哪?自然就要跟医疗垃圾殊途同归了。

 

文森特想,这是不对的。无论原因理由是什么,这么大一位马老师站在这儿,你难道让他像针管一样乖乖待在垃圾桶里吗?他念叨着,嘴里还要损一句:要是尼普特到有可能塞进去。

 

要是马蒂看他一招手便跟他走,那到算是个好办的伙计。天师也能从茫茫然的战场上走过去,手肘还堵着小孩的耳朵,用两根给马蒂摸过骨的手指夹住对方衣角。就像尼普特有时间捞出最大的罪魁祸首一样,他不过是带一个谁都不需要的家伙出去,有什么人要阻拦呢?

 

“我不能跟你走。”天师坐在地上掐指一算,医院冰冷的地板带来同样冰冷的话。他几乎能揣测到这时候马蒂的语气,无辜的但又坚定的。金毛的病患掰开他的手指,手背上即将粘上来救场的阿利老师的血。

 

他睁开眼,面对着质问可以理直气壮说出自己的想法,也可以由着自己性子给马蒂说两句话辩护。但他是文森特,文森特不做强求的人。

 

“这就是你当时犹豫的理由?”尼普特坐在他对面,这矮子坐下来看上去高多了,和他谈话时场面更像正经的对谈,而非家长会现场。春寒倒反,天师空荡荡的袖口被风钻进去,惹得他徒生鸟肌。

 

魔术师同时持有心理学相关执照——只要他需要,掏出侦探执照、机械维修工牌等也不是大事——他将冰美式推给自称淡泊的友人。

 

“你应该试试的,当时阿利老师也给机会了不是吗?可以由他处理小怪,互换一下工作。”

 

“不是这么个问题。马蒂本来就要跟阿利老师打一架的,无论如何这都是他的心结,不可能因为我的一句话动摇。反而徒增麻烦。”

 

“所以我的措辞是试试。”尼普特盖棺定论,纠正了天师理解上的错误,“薛定谔的猫你应该听说过吧。不打开之前都瞧不见里面是生是死。你掐指一算,猫有抽抽的兆头了。便把盒子扔在一边不去看他了。可若是试试呢?仅仅是试验,坍塌成原点的盒子。”

 

“这就是你和我的区别了,”天师将双手并拢,落在桌面上,“你比我傲慢得多。救人是个极不规则的炸弹,手中的炸弹还不一定乐意。你会挑开,任他炸了或者坍塌。而我是个过客,所以只能松手。”

 

两人归根结底价值观不同,彼此说服不了对方。每当遇事时,总会产生一场刀光剑影地交锋,又在最后时刻无声无息地平稳下来。

 

尼普特没有说话,自奥瑞可事件发生后已经过去三个月了。那场废墟中掩埋的人依旧杳无音讯。他抬起头,恍惚看见文森特站在灼烧的火光下,炸弹的飞红点燃了他身后的空气。他一直跑,其他病友也是。身后的火渐渐燃烧成金色,如同某人一直在目视前行一般。

 

“你觉得自己是过客吗?”这话没问,不是病友需要问的问题。文森特结完账后回到家,罗利站在门口迎接他,见他回来急忙朝他身后躲。

 

客厅上有人在看一本书。像是从废墟中爬起来,又像是终于和夙愿决一死战后,挺着一口气爬起来的怪物。

 

过客天师撩撩头发,高高瘦瘦一只向沙发的方向走。他的眼睛看向怪物,却不是在驱魔。

 

“我没钱养活太多人。”

 

“我并不算人类。”

 

天师要带出来马蒂是极难的,要太多天时地利人和,束缚太多彼此牵绊太盛。倒不如彼此错过,等到某年某日,烟消云散了,机器人先生再找个天师的宅子窝进去。

 

他说,“有点累了,我可以打人吗?”

 

文森特说,“现在得等等。我身娇肉不厚,倒是可以为你找来个光头打着解气。等我给阿娜塔西亚打完电话,确定一下人员伤亡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