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tl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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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爱好者,目前沉迷于白正/梅罗,百分之八十时间在南极当开拓工。收到评论会默默开心。

b站同名,galgame制作尝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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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林罗曼】埋

罗玛尼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泥土里。森林潮湿的空气塞进他的口鼻。


他的眼皮上覆盖着一层柔软而湿润的土壤。不厚,随着他眼皮的颤动滚落,滑入头发的缝隙里。他的鼻子还袒露在土壤外面,这让他能借助这个疏漏短暂地呼吸空气。手臂并没有触碰到土壤的感觉,更像是待在一个巨大的袋子中。形如被裹着保鲜膜丢掉的蔬菜。人类的食道不像兔子那样逼仄窄小,腐烂的味道顺着他的食管传入神经。反复两次眨眼后,罗玛尼意识到:我好像被活埋了。


第一个问题:如何离开这里?


罗玛尼最后的记忆要追溯到天色昏沉的夜晚。此时天空白而亮,距离他有记忆时至少过了十二个小时。胃部无不适感,更像是熬夜加班没吃动词时的酸胀和疼痛感。身体干爽,汗水没有打湿衣服——人类在绝食三天后,身体将会大量排出汗液和毒素。由此可以判断他遇险不超过两天。


罗玛尼手臂用力,双膝像弹簧一样弯曲起来。他的嘴唇中发出挣扎的声音。像是被枪支打中脚踝而疼痛的野兽。附近的位置传来鹿的鸣叫声。这让他意识到自己置身于森林里。


此时,他感谢土地的松软。罗玛尼似乎刚被活埋,盖在他身上的土壤随着他的涌动而颤抖着。尸虫一样的家伙弯曲着躯体,他的关节因为长期维持同一个姿势感到僵硬。尸僵,太平间的尸体或许也有一样的感觉。作为一名医生,罗玛尼第一次理解到尸体的感觉。手指尖麻木得离开,在他撑起来的一瞬间发出脆生生的咔哒声。仿佛门锁的锁舌搅紧钥匙的声音。


如果有人路过这里,一定会因这一幕放声尖叫。长发男人从泥土中撑起身子。裹尸袋覆盖在他的下肢上,眼底是常年熬夜的青黑,仿佛恐怖片中吃人心脏的女鬼。


第二个问题,是谁将他埋在这里的。


“幸好我不是洁癖。”罗玛尼的鼻子因为屏息爬上了皱纹。他简直想要割去自己的催吐的神经系统。当然,从事医学以来的每分每刻他都想这么做。天堂和地狱的夹缝里,和死神抢人的医生们永远被腐烂性的味道和消毒水味充斥着鼻腔。罗玛尼摸向自己的口袋,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劫财?灭口?也许是一位朝七晚十的社畜没有绑架的价值,犯人嫌弃他一张纸就可以写下的亲缘关系以及寡淡得像是大学食堂一样的钱包。


哦不会吧,如果被犯人嫌弃的话。那罗玛尼作为一个人类也太可怜了。连续的加班让他没有时间洗头,泥土和叶子又沾在他头发上。黏腻的感觉从头皮的神经末梢一直传递到心脏。脏糊糊的罗曼医生将手套上的灰尘拍干净,风吹起他汗液和泥土包裹的头发,发丝下面的脸像尸体一样覆盖着青色。


“诶呀,诈尸啦!”慢悠悠的脚步声昭示来着的漫不经心,森林中走出一位身着风衣的身影。他穿着一身白色,灰尘舍不得让洗衣机多工作一会儿,不愿意落在他的衣摆上。男人手握铲子,黑色的铁器前端附着土壤。


“才不是尸体呢!就是你这家伙绑架的我吗?我可没任何价值啊。”与其绑架脑袋上画好死字的成年社畜,不如绑架有钱人家的未成年少爷。罗玛尼诚心诚意地劝解着,管手里拿着铲子的犯人要酒精棉片。


“擅自把人当成绑架犯可是你的错误。”男人把铲子扔在地上,翻遍了口袋也只找到一张沾满香水余味的手绢,“我只是碰巧埋了你而已。”


罗玛尼不擅长浪费他人的心意,特别是这种沾满了女性浪漫回忆的手绢。他实在舍不得用它来擦自己的脸。咬咬牙,拒绝了犯人的回应。


“……如果我没睁开眼,我可是会活生生埋在土壤下面。”他指指黑色的裹尸袋,里面散发着臭味,犹如菜市场托运过三斤买菜,“这个是哪来的?”


“是吗?可是我看你根本不害怕的样子。你误会了我,我误会了你。我觉得我们应该扯平了。”凶手自称梅林,是偶然被罗玛尼撞到的可怜虫。他说明昨晚醉醺醺的罗曼撞在他身上,弄脏了他毛衣的胸口。而梅林瞧见罗玛尼彻底昏死过去,便以为他已经与世长辞。难得做个好人将他埋在土壤里,魂归大地。


“我很害怕,只是现在的情形很难让我表现出这种恐惧。”罗玛尼扯着脸颊肌肉,做出一个夸张的“我很害怕”的表情。然后将口袋翻过来,指指里面空落落的一片。这是他的比划和示意。


站在对面的男人恍然大悟地用拳头击打自己的手掌。


“你的钱包我拿去干洗衣服了。”梅林此时的风衣优雅而一尘不染。


“你真是个人渣啊。”罗玛尼皱眉评价道。


人渣先生重新捡起来裹尸袋,将黑色的防水布料重新塞回土壤中。他挖起一铲子土,彻底将没有尸体的裹尸袋埋在山林间。罗曼找了一块石头坐下,一门心思拨弄自己的刘海。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所处的位置,只能指望埋东西的梅林带自己下山。


“如果很闲的话,我不介意罗玛尼你来帮忙哦。失礼了,忘记你的身体素质连同年龄的女性也打不过了。”话语在地面上还没产生回响,反应过来的梅林就用轻蔑的语言覆盖住自己的邀请。他耸耸肩,揉了两下额头并不存在的汗珠。手指被他的动作掰得发出响声。


“这是歧视吧。”罗玛尼捏了两下自己的肩膀,指捏到甜点软化后的肉块。


“现在人类流行把实话叫做歧视吗?”


森林里挖掘的声音变多了,罗玛尼没有铲子。只能用戴着手套的手掌将泥土泼下去。如同小孩子第一次堆沙煲。他的腰酸痛得吓人。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会面临各种奇怪的后遗症。于是他跪下来。用自己的膝盖支撑着地面。一下一下地将泥土推进坑洞中。偶尔扬起的尘土落在他的脸颊上,罗玛尼气得大叫起来,用脏兮兮的手套去碰梅林的脸颊。很快,梅林的白风衣上就留下了三四个泥手印。看起来更像是在山林中的样子,而非出席某时某刻谁的葬礼。


“你喜欢哪种掩埋方式?”梅林问。


“我喜欢不掩埋。”罗玛尼理所当然地答。


握着铲子的家伙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眉毛皱在一起。头发像是表示不满一样晃来晃去,“这可不行,罗玛尼。曝尸荒野是会被动物吃掉的,那样你的肠子和脂肪就全流出来了,会变得相当丑陋。”


“就没有不死的选项吗?”罗玛尼喃喃着抱怨,最后又像是顺从一样低下头,“人类出生就会面临死亡,这是没办法的事。”


“这是幸运的事。”梅林补充。


“也许是海葬吧,我还没有去到过海。实际踏过的土地和肉眼见到的还是有差距的。”


“海葬也会被动物吃掉,鲨鱼和小虾。”


“实际上还会浮肿。人体有一定浮力不会轻易下沉。肺腔进入水后会产生浮肿,加深体重。接着像石头一样坠下去。”罗玛尼手上有医科大学的专业证书,他了解每一种尸体的样子。在几年前,他曾经去过战场实地实习,在那期间看见过数以百计的尸体。


“太丑了,不符合美学。你换一个吧。”梅林想象了一下罗玛尼沉入海底的画面,顿时被浮肿腐烂的躯壳恶心到摇头晃脑。


“火葬?不会留下尸体,以免狗把我的尸体叼起来摔摔打打。”罗玛尼填土的速度很快,比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梅林,更具有效率和恒心。


“骨灰要扔哪呢?”


“我不知道。要不做成骰子,供各位不知道如何下判断的人投掷一下。”


“然后按照给出的建议反着来选,就可以获得绝佳的策略!真是个好想法啊,罗玛尼。”梅林兴奋地将铲子扔到一边。


“我的建议一定是很有用的!至少在甜品的选择上无可代替。”争辩中的罗玛尼拍了拍土壤,再站起来踩实一小块区域。


“这么想火葬要不土葬好一点,下一次我一定迅速把你送去火葬场,安心吧。”


“你还想有下一次啊?”浑身脏兮兮的罗玛尼穿着白色医疗制服,让他整个人更像是在泥土中滚过一圈一样,小狗也不会顶着树叶站在土地上。


“人类的死亡只有一次吗?你说的也有道理。”


“明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就不要装蒜。”


梅林用铲子压平土地上的脚印。他的皮靴在地面上留下一连串蜿蜒的痕迹。塑料袋被吹到天空上,罗玛尼的视线追随塑料袋瞟向远方。


“我开车来的,坐车时记得把衣服脱下来。你钱包里的工资只够开两瓶红酒,根本没余额洗车了。”


“你是不是暴露了什么。”罗玛尼从梅林口袋中顺出打火机,将自己的外套点燃。火舌侵蚀着外套的生存空间,慢慢地将白色的外套变成黑色的灰烬。再慢悠悠地落在土壤上。


在这里,罗玛尼要感叹梅林的大大咧咧。这家伙车钥匙都没有拔,他坐上车时还能听到汽车底盘的轰鸣声。系安全带的功夫里,梅林翻出来一根糖棍叼在嘴里。甜腻和腥辣对他而言区别不大,只是摇晃着甜食不分享给后座的甜食爱好者这点本身令他着迷。


“梅林?”在他开动车子前,曾见过几次的面孔敲上他的车窗。人缘关系过于优越的缺点就是随时会面临不同对象的搭话,“怎么一个人到森林这边逛?”


“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梅林将车窗摇下来两指大小的缝隙。阳光穿过车缝钻进他空荡荡的后车座。打火机安静无声地躺在那里。



【梅林罗曼】倒错贴画

罗玛尼刚看完歌剧,正乘坐着三号线。说是歌剧,其实和美国欧洲等地所看见的音乐剧有很大的区别,任何事物在经过一个地区的驯化后,都会无可避免地沾染上那个地区的特有色彩。就像是涂抹在玻璃上的颜料,水洗干净后依然可以看见残余的影子。如同墨点滴入水中,被缓慢稀释。

 

他穿着常服。人类最为平常的服装基本讲究舒适和整洁,花里胡哨的设计在日常中就像蜂蜜一样被放置在不远不近的角落。罗玛尼的常服唯一的特殊点是他手部的手套。橡胶制的医疗用手套被大咧咧地带出实验室。第一眼看过去,有种“这家伙真的不是不小心将手套带出来吗”的疑问。但三号线车厢里除了罗玛尼外,只落座着一个古怪的魔术师。他们坐在对角,距离可以放下三张课桌,犹如用无形的粉笔画出了一条三八线,井水不犯河水。

 

车窗如同小小的电视机,映照出外面不断倒放的彩色画片。时间是切片上一个个小小的标记点,随着电影画卷的不断播放而流淌着。既没有叠在一起,也没有被彻底击碎。罗玛尼将头发松开,紧绷一天的头皮得到了放松。手指玩弄皮套是发出叶子与树枝击打的“啪嗒”声。

 

“啪嗒啪嗒”一下两下。梆子声连绵溪流般不绝于耳。罗玛尼心中疑惑皮套是声音怎会这么清脆。回过头来看见魔术师中指和拇指摩擦发出响声的样子。他们俩手指间的声音如同电台的频率一样重合在一起。古怪的魔术师抬起头——刚才这家伙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膝盖的古怪小东西上。那是个正方体的盒子,黑色的表面遮住里面隐藏的物品。不给人以窥探它的几回。方盒的直径相当于魔术师的手掌长度,躺在魔术师的腿上,如同未曾开启的潘多拉魔盒。

 

“真的抱歉,这位先生。我打扰到你了吗?”

 

即使言语得体,魔术师的表情也像是做工粗糙的贴画一样,只能从规律推断出那是一个笑容。却不能真实地感觉到表情中蕴含的表情。他是眼睛像是小孩放在罐子里糖球,在眼眶中滚动一圈。

 

人类是如何判断对方是人类的呢?从外观、说话方式、气味?假设一个存在,他是用双脚走路会说话的人型生物,是否就能断定对方是人类了呢?罗玛尼看向对方魔术师的眼睛给他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眼前的家伙不是人类,而是某个由思想和浑浊构成的个体。个体张开嘴巴,他的影子也跟着张开嘴巴。晃动的车厢里,他们俩的影子撞在一起。

 

“没有,说起来还是我有些冒犯,一直在观察您。”

 

“人类对其他事物手中独特的物品感到好奇是很正常的事,你不必感到抱歉。”

 

这种说话方法加深了罗玛尼的异常感。打个比方,刚才只是闻到了一股甜腻的如同蜂蜜一样香味,现在则是手指肚被粘稠的液体束缚住了。两者都不能证明此处有蜜蜂的存在,但暗示已经不知不觉地侵占了大脑感官。

 

“你要看看吗?”魔术师眨着眼睛,直到这个动作,罗玛尼才能确定对方不是一个人偶。他敲了敲放在腿上的盒子,像是潘多拉在展示即将毁灭世界的宝物,“我觉得你会想看的。”

 

或许是受到他态度的鼓舞,又或许是车厢内的声音过于单调了。罗玛尼寻求着与对方的眼睛对视,在收获目光后如同被蛊惑一样点头称是。燥热的车厢自带一种海市蜃楼的氛围,人的大脑仿佛漂浮在梦幻中,周围都是三维的粒子。空气中的杂质穿过罗玛尼的眼角膜,流星一样砸进深处。

 

男子——自称梅林的魔术师修长的手指挑开盒子的枷锁。如同挑开情人的衣服。他相信对方在某个夜晚一定也是这样撩开舞女的裙摆。

 

——放在盒子里的东西说奇怪不奇怪,乃是一副贴画。罗玛尼眼睛一眨不眨地瞧向那副贴画,如蠕虫一样丝线遍布在上面,他感觉到难受,像是有虫子爬在他的尸体上。但他成为尸体的那一刻,他的心脏也宣布了终结,再也没有所谓感受的东西。想到这,他又放松下来。如同真的死过一次一样瞧着那副画。

 

“你真奇怪,我第一次看见人类看这幅画却不先闭上眼睛的。”坐在对面的魔术师说。他想回答一句,可能闭上眼睛的家伙才是奇怪的。但奇怪是一种相对观念,当你的表现和大部分人表现不同时,你就是奇怪的。奇怪并没有一个统一的规范,就像一堆苹果里钻出一根香蕉,无论香蕉认为自己多么正常,他都是最奇怪的家伙。于是罗玛尼闭上了嘴,继续潜心看那幅画。

 

你无法用有趣来形容贴画的内容,死亡是一件有趣来形容的吗?在罗玛尼看来,贴画既不栩栩如生又没有表达丰沛的感情。只是一团乱放的器械。如同用水果拼凑出躯体,腿的部分却已经溃烂了。黑色的线条勾结在一起,将疼痛和怨恨全部缠绕起来。只留下了如茧蛹一样无聊而生涩的一团。

 

“做这画的人恨画中人吗?”罗玛尼医生问,学究一样问。

 

“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这是一幅非常丑陋的贴画。一定是恨吧,”像是劝服自己一样,罗玛尼点着头,“如同衣裳上爬满了虱子一样。”

 

观察他的家伙不赞同也不否认:“我看过很多这样的画。”

 

“那还真是一件残酷的事。如果我曾经从事过这样一份工作,我一定很想辞职吧。”

 

“你不会想要辞职的。”

 

“这是一种推测的说法,魔术师。”

 

人类评论画作总会带有极强的主观意味,丑陋并非真的丑陋,用理性的思维形容是“不符合自己的审美”。罗玛尼讨厌评价,他是一个没有资格评价的家伙。战争令人讨厌,人类本身令人讨厌。但评价本身更令人讨厌。然而他此刻如同高高在上的国王一样,手指笔直地指责着画作。仿佛下一秒画作就像是虱子一样溜走。

 

“要仔细观察一下吗?”魔术师将画作递给他,贴画的上面植入的发丝如同生命一样舞蹈着。躺在画中的存在闭着眼睛,却如同还活着一样安睡着。

 

“仔细观察下来,这还真是一幅讨厌的画。”

 

“是吗?我很喜欢这幅画的。”魔术师眼睛弯成一条小河,他的动作全程像是人偶,带着刻板而规律的节奏。就连袒露喜欢时,也丝毫没有感情的波动。

 

罗玛尼摇晃着脑袋,侧过头看窗外的风景。电车缓慢驶向三号线的终点站。

 

“你要到站了吗?”魔术师问。

 

医生打开车窗,风卷起他橙色的头发。他的脸色和布匹的颜色一样,头发如同有生命一样飞舞着。他一脚踏上车座位,手臂撑在窗户的边缘。电车的疾驰让他的手在风中颤抖着。罗玛尼没有回答,他回头看向贴画的保管者。

 

“再见,我到站了。”

 

说着,罗玛尼后腿发力,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一样跳了出去。他的身姿向鸟一样,让人猜测下一秒是否即将飞翔。

 

魔术师站起身,往他跳下去的窗口看去。疾驰的电车旁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那家伙像水滴入大海一样消失了——不,或许可以找到一点点属于他的痕迹。风卷起地面上的花瓣,让那片花瓣擦过魔术师的侧脸。

【梅林罗曼】惊奇梦


*半个前任攻略的前文,然而没看过也依然可以阅读。

 

*有很多让人感觉不适的比喻。

 

——

 

 

“嘿,你醒来了吗?太好了,发现你在第三区的时候我简直吓死了。”面前的男人弯着腰,他似乎因为俯视的动作有些不适,手指下意识摩擦着手套边缘。室内的光没有倾向,纯白色照耀在粉橙发男人的头顶,他垂着眼,睫毛在眼窝上衬出浅浅的投影。你的手臂被他抬起,湿巾擦在你的皮肤上。没有得到你的回答,男人也没有气馁。他像是位护工——或许用医生来形容更好。你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除此之外是属于人类的肉腥味和铁锈味道。

 

“嗯?我身上有血腥味吗?抱歉抱歉,我刚做完一场手术,没怎么梳洗就立即过来了。”像是没想到你的询问,他有些窘迫地挠挠头发,豆大的汗水擦着脸侧落到地面上。你一瞬间仿佛看到了波洛克的画作,那是血腥气给你的观感。不像是一场手术,而像是一场凌迟。你仿佛看见眼前这个家伙——这个一看就令人作呕的柔软家伙拿起刀的样子。他软绵绵的手腕被飞溅上血珠。在这双眼睛中你仿佛看见了怜悯的情绪。或许他对待山峦上的野兽也有这样的情绪。你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两下。眼前的人拿着刀,同样一下两下。

 

“你是怎么出现在第三区的,”他这么问你,男人找了张椅子坐下。你更常与女人接触,无法判断面前家伙的喜怒是否出自本心。他双手握拳,脸上堆积出猴子般的笑容。你曾经在书中读到过,人类是不可能在握拳的同时露出诚恳的笑容的。面前的人毫无疑问是个人类,那么他此时的笑容只能够是一种安抚的假笑。

 

怎么出现的。你尝试回答这个问题,如同回答山峦是如何起伏的,你在你的回答中听见钢琴的声音。钢琴的音色碰巧撞在一起,而你因为好奇看过去,却无法看见音符碰撞的场面。你听闻人类把通感当做一种疾病,相比是无法接受迈出脚步的异常。男人看着你,他的目光笔直地盯着你的脸颊。如同注视着无上的财宝。你觉得有点好笑,对方回应着你的疯言疯语,似乎没有注意到一切仅源于一场好奇心害死猫。

 

在短暂的叙述过程中,你开始失礼地幻想。视线从男人的脸庞看到老者粗糙的脸颊,再到远方的山峦,以及战地的丑恶。你看见高高的座位,怪物们趴在医生的脚下——面前的男人,你叫他医生。一切痛苦皆与人类同源,若面前之人并非人类,他便不会遭受那些痛苦。他的手臂挥舞着,癫狂地劈砍着与自己同源的事物。那些怪物曾趴在他的小腹上,如同趴在母亲的心脏。汲取着柔弱躯壳的养分,再一点点化为尘土。面前的男人在诡异中站起来,在群山之间站起来。他赤身裸体地,身体上残余着公牛的脚印。

 

“你现在是人类吗?”终于,你在漫长的幻想中收回视线。注视着因为你的话语而颤抖的男人。他的眼睛下有熬夜浓重的黑眼圈,你似乎能闻到弥漫的咖啡香味。蟒蛇的鳞片爬上他的皮肤,为他留下汗珠斑点与粗糙。男人的指腹如同毛衣的针脚,怯怯地蜷缩在汗水中,被手套包裹住。朦胧的火焰从他的头颅开始燃烧,逐渐蔓延至全身。现场唯一的观察者只有你——这个不会施加拯救的存在。你托着下巴,如同少女在观察奶茶内的珍珠。珍珠随着水量而上下漂浮着,不断画着圈。眼前的家伙似乎也在旋转,你敢保证他的精神世界绝对天翻地覆。你闻见他爆发的情绪的滋味,像是干枯又蓄满水的花。他的回答伴随着流出来的苦涩味,是茶余韵的香。

 

“我相信你没有恶意的,梅林。”他最后松下肩膀,在你坦白自己的身份后。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你的眼睛上,连同那双曾杀害过同源者的双手也高高举起,像是投降意识上过分热切的国王。

 

你热情地握住他们,伴随着鲜花、小号与世纪末地哀鸣。这双手上只有战争的味道,以及一点诡异的,深入骨髓的悲哀。这是一双劳动者的手,不该属于面前的家伙,但雅威偏偏将两者拼凑在一起。

 

“是的,”你听见自己回答的声音,“我觉得我可以待在你的身边一阵,作为好奇心驱使后的一点观察。”

【梅林罗曼】前任攻略


*算了,这边还是屯一下吧


美国工程师爱德华.墨菲曾提出过这样一个心理学方面的理论:做任何一件事情,如果客观上存在着一种错误的做法,或者存在着发生某种事故的可能性,不管发生的可能性有多小,当重复去做这件事时,事故总会在某一时刻发生。也就是说,只要发生事故的可能性存在,不管可能性多么小,这个事故迟早会发生的。


事件就像是一辆不知道通向何方的火车,无论经历了多少次幸运都不能对下一次会不会发生事故抱有侥幸心理。更何况罗玛尼的运气一向很糟糕。他有着能提早思考坏处的思维方式,却也没办法准确判断生活的苦难。


现在是下午四点三十三分,森林中愈加阴冷。如果能穿越时空,罗玛尼一定会回去扇接这个任务的自己一巴掌。他深吸了一口气,泥土的清香散发在空气中,遮掩出铁锈寒酸的气味。罗玛尼低下头,戴着外勤手套的双手检查着现场生物的存活情况。


罗曼不经常出外勤。对于一个文职工作者来说,外勤意味成风吹日晒以及大量曝露性的危险。他们的工作内容并不算麻烦,仅仅是收拾“非自然现象”所造成的残局而已。危险的点在于这份工作对人体心灵的腐蚀性。


对一个无神论者来说,多久的劝说能够让对方接受这世界有“非自然”存在的事实呢?实际上非常简单,人类总是相信自己眼睛所看见的东西的。只要让他们所看见就可以了。但是其中的后果是惊慌失措以及大规模的精神状态隐患。社会是一个不断运转的机器,可以承受部分零件的磨损和消失,但无法接受大多数零件的疯狂。


“罗曼医生,前面发现了人类样生物。监测到停止了呼吸,要上前抢救吗?”一起工作的同事戴着医疗用的防毒面具,用钳子拾起地上的小块碎骨扔进桶里。


“不,我先过去看看吧。”


“可是在我们的任务细则中,第一项就是确保您的安全。”


橙粉色头发的医生检查了一下口罩上侧的贴合程度。对同僚投去了一个安抚的眼神,“第一任务是确保现场生命体的存活。我并不重要,任务细则中将我的安危位于前列的原因是我大脑内的知识。在这次外勤行动之前,我已经在模拟终端盖提亚中输入了我全部的知识储备。相信就算现在我面临危险,你们也有方法继续工作下去。”


“莱昂纳多前辈猜到您会这么说了。”


“帮我感谢他,”医生眨眨眼睛,挥手示意同僚退开。在目前境内的人群中,医生是唯一有独自在非自然环境下完成后勤任务并安全存活经验的人。这也是他这次前往一线行动的原因。


得知规劝无果,同僚只好退后。他的视线落在罗玛尼峰峦一样的脊背上,医生瘦削而不高耸,腰总是笔直的,却会为躺在地上的尸骸弯下去。他没有使用钳子一类的物品来捡起尸骨,戴着防腐蚀手套就贸然向前。上天或许是眷顾善良之人的,才令他如今也仅仅在钢索上游走,未曾摔倒下去。


空气沉默下来,连同经过的螳螂也在屏息凝神。他听见医生倒吸一口冷气,这个动作让他的神经一瞬间紧绷了,简直像是弓箭即将发射时的弦。远处的群山没有阴影,白色的树木仿佛将罗玛尼的影子带走了。罗曼医生摘下手套,这个动作是相当危险的。那双曾执起手术刀的手在生命体的脸颊上拍了拍。


“你怎么在这里,梅林?”


十五分钟后,迦勒底医疗中心。


罗玛尼想要回到接任务前。


当然,人类总会有这种不合实际的妄想。时光倒流类的愿望通常发生在遭遇了重大的挫折之后。比如忘带待会使用的文件,拒接老板的电话等现在思考只能上吊,提早一点还能够避免的时间。罗玛尼.阿基曼不是普通的社畜,他平常虽然也会犯如上的错误,但他的领导和部分同僚对他不错,没让他走上因为丢三落四而焦虑的道路。单这个工作环境,就超过了百分之八十的公司。


话题拐回来,罗曼并不是因为过错而产生这种不切实际的妄想的。他是一个现实主义者。无论怎么样悲观的状况,也会皱皱眉头把它当做常态吞下去。友人常调侃:罗玛尼养了张甜品主义的嘴,吃下的东西却是个顶个的苦涩。他产生这种想法的原因更为简单,符合人类常情和客观逻辑。并且一经吐槽准会夺得餐桌茶会上的头号注目。(如果他真的加以吐槽,三十分钟内,后勤部的晚辈将会变身小动物趴在他附近汲取八卦能量)


“真是太糟糕了,我在案发现场瞧见前男友了。”这个悲惨的故事要以这句话为开场白。


“是是是,你已经是第三遍说这句话了罗玛尼同学。”莱昂纳多.达芬奇搅拌着一杯冲泡型咖啡,他从桌面上散落的报告里熟练地抽出关于今天现场情况的那张,清清嗓子念起来,“案发现场未发现任何非自然残余和存活的人类,唯一发现的生命体为梅林.安布罗修斯——登记在册的半梦魔生命体。”


“停下来!莱昂纳多。”


“我可以停下来,你要为我讲讲看你是怎么跟半梦魔搞过的吗?”


医生垂下头,他的头发像小羊的尾巴一样耷拉着。在纸上画了五个圈后,罗玛尼抬起头岔开话题,“梅林应该醒了,我去整理一下之前事件的情报。那边的询问工作交给你了。”


他的同僚用鄙视的眼神扫了他一眼,脑袋上冒出的一排问号排着队殴打罗玛尼的脑袋,“要我提醒这次任务谁是负责人吗?你把生命体捡回来了当然是你负责询问,或者和你同行的那个晚辈。那家伙好像已经因为事件现场突然出现半梦魔而完全懵了,现在正在心理疏导现场。”


“我也需要心理疏导,莱昂纳多。”罗玛尼反抗。


“如果你真的会被突发事件吓到,我支持你进行心理疏导。但是你现在去疏导只会被同事狂问八卦……或许你的疏导指的是和前任遇见的心理阴影?”


“别调侃我了,莱昂纳多。我不能去问梅林,这是经验之谈。我和他谈话总会被牵着鼻子走,而我们这份工作最重要的就是不混杂任何私情。”实际上这份工作并没有如此严苛,代替世界承受神秘侧冲击的人们无时无刻不被感情裹挟,只不过罗玛尼总是给自己最为严苛的标准。


“看起来你们有段相当激情的过去。”


“你是怎么从我的语言中总结出这句话的?”


莱昂纳多叹口气,将手臂搭在自己同事的肩膀上,顺走对方不断在纸上画圈的笔。这种小学生的折腾方式某种意义上很适合出现在医生身上。“我依然无法同意你的逃避行为,无论前男友还是什么的……有一个折中的方法,我陪你一起去询问。”


“代价是?”罗曼医生看向自己曾从商的老友。


“回去告诉我你这段恋爱故事。”


客观来讲,梅林拥有一张让人艳羡的面容。过于漂亮的面孔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扫一眼可以引发山火,火焰也会旺盛着燃烧到波及自身。突出的相貌意味着更多麻烦,至少作为梅林伴侣的那段时间里,罗玛尼遭受过不少的麻烦。有人休息时眼睛眯起,眼尾上挑。不像是人类,反倒像是游历人间的精怪。罗玛尼原本以为这是句感性的赞美,直到他查阅文献,发现自己的前男友就是传说中梅林时,他才意识到这是句客观描述。即使是现在,他们已经分手许久,罗玛尼已经单方面拉黑对方的现在。梅林轻佻而戏谑的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依旧让他惴惴不安。就像是做了亏心事的负心汉,瞧见了家里的美娇娘一样。


“我没想到我醒来会见到你,罗玛尼。”梅林从床铺上坐起来,莱昂纳多递给他半杯水来缓解口中的干涩。正常来讲,这类工作都是罗曼医生一手包办的。可是现在,我们亲爱的医生焦虑地坐到三米开外,正在折磨自己的小拇指指节。


“我也没想到我会在非自然区看见你……我是说,你是怎么到哪的?有看见什么吗?当时有普通人在场吗?我们需要隔绝非自然生物对人类的影响。”


“隔绝,”梅林重复了一下这个词。衣服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专家先生,我们分手也是隔绝影响的一环吗?”


罗玛尼的胸膛起伏着,眉眼往下耷拉。宛如鼓足勇气却被人浇了冷水的小狗。他说:“嘿,梅林。我们现在的话题不是这个……上述问题仅仅是出于工作需要询问,看在我们为你提供帮助的份儿上,配合一下好吗?”


“当然可以,我没有任何不配合的意思。”梅林笑意加深,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古龙水的香味——海盐味?花香?或许这个男人在独身走入森林之前往领口喷了一些香水。罗玛尼差点反驳出声,表示你刚才的举动就是百分之一万的不配合。


科学来说,感情不过是多巴胺分泌的产物。分手后的痛苦也不过来源于多巴胺分泌量的骤然消退。机体由于戒断反应和无法接收到与热恋期同等的分泌而产生焦虑不安等情绪。而时间能让机体的代偿功能发挥,慢慢恢复多巴胺水平。作为医学的研究者,罗玛尼理应熟悉并理解这些,但感情的奥秘就是它永远游走在理性之外的区域。只要一看到梅林,他大脑的多巴胺就开始自然的分泌,而后又因为现在的处境而置身漫长的苦痛。


罗曼医生的字迹相当工整,有点类似小孩子一笔一划写出的板书。医生的拉丁文简略手段在他的报告中没有显现出一点影子。使得所有人都可以看清字母间的停顿、错漏以及长时间圆珠笔长期落在纸面上形成的圆点。那些微妙的心绪没有影响他询问的进度。很快,一篇关于非自然影响的报告成形,交给梅林过目确认后,对方在右下角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梅林.安布罗修斯——龙飞凤舞的花体字。他的字如他本人一样,上翘且卷曲的边缘线昭示着写作者的外放的性格。从字体中判断人类的性格本质是概率问题。很多人的字体会受到后天训练的痕迹,比如梅林的字虽然如杂草一样,却依然能看见其中鲜花盛开的痕迹。


莱昂纳多扶着额头,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他现在的心情,那就是“恨铁不成钢”。他在略显局促的罗玛尼后背上拍了一记,示意工作已经结束。可以离开这个让他不适的空间。罗玛尼感激地看向他,吐出一口浊气,像是要把体内的燃烧的烈火全部浇灭一样。这个空间很快只剩下了梅林和莱昂纳多,梅林没有对他俩的眼神交流加以阻止,他甚至是用感兴趣的眼神注视着一切。等到医生离开后,他看向这位比起友人更像是罗玛尼监护人的“女士”。空气中残留着罗玛尼衣摆上的甜腻气味,那是对方过度摄取糖分时落在衣摆上的残渣。


“有什么要聊的吗?女士。我觉得我没有恶意这一点你十分清楚。”


“没错,我清楚这一点。根据报告来讲,你出现在森林中只是你的一次心血来潮的偶然……罗玛尼竟然就这么接受了你的解释,心血来潮?”


“他曾因被我的心血来潮饱尝苦头,大概类似两杯纯黑咖啡。”梅林竖起两根手指,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乱晃。


“你有千里眼吧,确定不是因为罗玛尼会前往那边才?”莱昂纳多翻看着手边的记录。


“当然不是!我是分手后不再纠缠主义。不信的话可以去问我的数十位前女友。我的千里眼仅限于看清现在所发生的事。比如那个可怜的笨蛋现在正在水龙头面前搓洗着自己的手指,预计三分钟后会因为过度刺激皮肤而见血。我出现在他的任务场合仅仅是巧合,一个美妙的巧合。”


“哦,那个笨蛋。”莱昂纳多跟着吐槽了一句,起身要去卫生间制止某人不自觉反复洗手的行为,“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当初怎么分手的?”


“这也是任务需要?”


“不,出于个人兴趣。罗玛尼绝对会把故事概括成报告性文字,所以我来问你。我认为你是很擅长讲故事的。”


适当的赞美容易让人敞开心扉,这个理论对于半梦魔来说同样适用。他撑住下巴,像是思考措辞地沉默了一会儿。在达芬奇一度以为对方不会回答后,梦魔缓慢地开口了。


“他发觉自己爱上我了,于是在将要缠绕在一起之前提出了分手。”


*


梅林的后背靠在门框上,罗玛尼白了他一眼。伸手捞起他的胳膊,将鼻子凑过去问手腕的味道。香槟酒的味道拐着弯钻进他的鼻孔,他皱起眉,从淡淡的花香中闻到肉类的腥味和酒气的挥发,让他止不住咂嘴。抓住梅林的领口让人坐到沙发上。被扯着晃动的家伙做了个偷袭的手势,酒气没有冲散他眼睛中灼热的光,让罗玛尼被看见的地方仿佛着火一样发烫。医生按住梅林的唇面,扶着水杯给眼前的家伙喂水。


“怎么了,罗玛尼?”梅林瞧见医生与平时不同的神色,伸手拨弄对方额前的发丝。他歪着脑袋,像是鸟类疑惑时会做出的举动。


罗玛尼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打了一枪,焦油和火药的腥味堵塞在喉口,让他干巴巴地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起放在桌面上的报告——关于非自然隔绝组织迦勒底的成立,以及自己之后可能面临的危险。梅林就在这时对他笑,像是吃到了什么美食笑起来的孩子,那双装满星空的眼睛是举世无双的标本,应该用福尔马林浸泡保存,展出在世界级的博物馆中。寂静让胃酸不断上涌,医生被搂抱着俯身,在即将接吻的距离扯出一抹苦笑。他是具空荡荡的机械,只不过盛满了丰沛的情感。


“我们分手吧,”医生听见自己的声音。


*


胃部传来撕裂一样的胀痛感,心理学领域有心身病的说法,指情绪和压力会导致身体物理上的病化。罗玛尼撑住洗手台的瓷砖,仿佛靠着一根骨头来支撑软塌塌的皮囊。身后传来老友的脚步声,罗曼医生从镜子中与莱昂纳多对视,看见对方近似无奈的眼神。


“有时候我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笨蛋。”


“我是做了正确的判断。”医生眨眨眼睛,他用纸巾擦拭着指尖的水渍,“这么看起来你是听那个家伙说了?不知道他有没有添油加醋什么的。其实我的恋爱故事没什么你期望的八卦部分,和平分手。毕竟我的工作并不是能耽误别人的。”


“对方可是梅林。”莱昂纳多指出他思维上的误区。


“正是因为他是梅林。”医生理直气壮地回答。


“你应该对着镜子打量一下自己的样子,如果你不说这幅湿漉漉的模样,我或许会相信你的说辞。”


梦魔是没有感情的生物,或者说体会不到感情的生物。即使梅林拥有一半的人类血统,也无法改变写在报告中白纸黑字的事实。感情就像是烧开的沸水,感觉不到温度的人也能从他人的表情中察觉到疼痛。如果某天梦魔从零星的表情中学习到了一丝感情的滋味,那么等待他的将会是早就塌陷的苦痛,和无法承受的未来。罗玛尼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傲慢和怜悯,注视着镜子中自己的脸颊。


“他会有很多新的情人的,只不过不是我。原因并不是傲慢地替他人着想,仅仅是因为我是个胆小鬼而已。”


死亡是接触这份职业必须面对的现实。如同把自己的头颅安放在绞刑架上,只不过是等待闸刀降落的时间。如果拥有了所爱之人,那么面对这份死亡时,他可能难以完全割舍掉心中微妙的苦痛。毕竟,他这么想,人类并不是惧怕死亡,只是惧怕分开。


回忆是件痛苦的事。在故事已经尘埃落定的现在,再想起遗落的糖果只会让人不安。幸亏罗玛尼精神强劲,只在下班走到家门口时松懈下来,稍稍漏出一点缝隙。


像是溺水,罗玛尼想。眼皮泡满了水,肿胀着往下坠。工作塞进他的鼻腔,同时也让他无暇顾及心头了一点点别扭情绪。直到午夜间,四周寂静。孤零零的公寓楼只有对门传来的微弱灯光,还没有萤火虫的尾光照人。他掏出钥匙,两三下也没塞对地方,额头抵着门板,勉强扒开眼皮。飘到大海上方呼吸一下。


谁在耳边打了个响指。对面的门开了,有个长发的家伙走到他身后,稳住他摇摇欲坠的手指,又在他如蝴蝶一样狰动之前遏制住脆弱的翅膀。贼兮兮的蜘蛛本着绅士风度,替疲累的医生打开房门。


“不邀请恩人进去喝杯茶吗?”懂得挟恩图报的梦魔眨眨眼睛,得到了罗曼的半句辱骂和一声妥协的“进来吧。”


于是两个风尘仆仆的家伙打开了同一间房子里的灯。“我以为你会在迦勒底睡下,搬到隔壁的伟业得等到假期才会被你发现。”梅林熟练地扫视医生的房间,如同巡视自己的地盘。犹如毛茸茸的巨兽将尾巴拍打在房间的每一寸,留下自己的气味。医生没力气了,他实在累坏了,否则不会允许前男友进入自己的领域内。在沙发上软成一团,鞋都没换便兀自一躺。


“你不是不打扰前任主义吗?”罗曼问。


“我以为这是帮助,并非打扰。”梅林答。


“不,我不是说这个。”罗玛尼伸手去够桌面上的速溶咖啡。他的咖啡消耗量惊人,比起蛋糕有过之而无不及。梅林瞧见,反而将咖啡盒推远了点,放在医生手臂碰不到的地方。动作像是逗猫。罗玛尼白了他一眼,继续刚才未说完的话,“你来我的梦中打扰,也是一种打扰吧。”


梦魔可以操控他人的梦境,罗玛尼与梅林交往时深受其害,经常被拉进花的海洋中亲吻。


梅林笑了,“罗玛尼,我发誓分手后我没有对你的梦境做任何手脚。只是某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也没法阻止前男友做我有关的梦吧。”


“梅林,滚出去。”


“恼羞成怒是个坏习惯,罗玛尼。我的红茶呢?还没有喝到茶我是不会走的哦。”


罗玛尼撑起身子,常年加班的经历让他在此刻如值班的护士一样撑起酸软的身体。如同僵尸一样直直地立起来,走去厨房给梦魔冲泡充满恩情的红茶。头发未加梳理,凌乱地贴在脸颊上。蜷曲的尾端不断摇晃着。像是炸毛小羊的尾巴。


【梅林罗曼】论只而名的家伙们


“你死后想要在墓碑上写些什么?”梅林抬起脑袋,看向同样躺在被子中与他腿抵着腿的人。

 

“嘿,你确定要在这时候谈这个吗?”距离他们缠绵悱恻才过去不到两分钟,若是伸手拉开被子帷幕,还能碰见医生丰满的腿肉上凝固着白色的图画。罗玛尼瘦得过分,指骨手臂纷纷体现出他长期高频工作的副作用,整个人像个风中簌簌打抖的叶子。唯有大腿还算丰盈,许是塞进嘴里的蛋糕长对了地方。

 

“我觉得这个时间没什么不好,人类总会有些沟通感情的谈话嘛。在这种温柔而令人沉醉的时候,趁彼此都还有精力。来一场温馨的事后对谈不是美上之美吗?”

 

好吧,罗玛尼扶额,不能指望半梦魔有羞耻之心。梅林从身后搂住他,贴身的黑色高领衣早被魔术隐去。通过相依靠的后背,罗玛尼听见梅林那颗冰冷的心跳动的声音。这个动作不包含任何暧昧的含义,仅仅是肌肤相贴。他们的腿缠在一起,如同一开始就不曾分离的植物根茎。

 

两者都不算是对死亡有所忌讳之人。一来,半梦魔被剥夺了生死,二来,医生见惯了离去。死亡对于他们俩更像是常常见面的邻居,就在隔壁敲门可见。有时路过还会给对方带一盒凤梨酥。

 

“我想想,”医生有着羊羔毛般柔软的头发。此时被梅林轻飘地挑起,露出汗津津的后颈。像犬类一样将鼻尖贴了上去。微妙的细痒让罗曼软着声音拍了花之魔术师一巴掌,力度还不及凯西帕鲁格磨爪子时的一半,“能不能活到决定自己的尸体另说,若是真有尸体。我倒想好好立个碑,就和迦勒底的大家躺在一块,也不单独摆放——写菲尼斯.迦勒底的牺牲者云云。”

 

“错错错,你这个前提就错了!”梅林严肃地纠正,“我问的情况可不是牺牲在工作岗位上。而是正经的如同普通人一般死去,你想要刻些什么?罗玛尼同学没有好好听题哦,扣一百分。”

 

罗曼医生反抗暴政,“你刚开始绝对没有加上这个前提。”

 

“作为亲密的共犯,你不应该第一时间听出我的潜台词吗?”

 

“哦上帝,你可别说这些话来恶心我了,”这幅麻烦女友的语气让罗玛尼浑身起满起皮疙瘩。

 

“我说的不对吗?罗曼君。”梅林掐住医生的下巴,让好脾气的粉毛小羊回过头来,调情式地抚摸他的脊背。像是音乐大师手中钢琴的模样,手指落下的位置似乎不是脊椎骨,不会因为医生的坐姿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而是在舞台上发出震耳欲聋乐曲的琴键。魔术师有一双漂亮的手,应该用来握玫瑰。

 

“我们是共犯,或者说秘密的承担者。我们可怜的罗玛尼总有很多不能同外人道的小秘密,像是深不见底的湖,而我是坐在湖边垂钓的人。或许还得把水搅浑,拽到星之内海。”手指顺着肌肤的弧度滑至手指,轻轻拨弄那唯一的,属于所罗门的指环。

 

“我只是讨厌你的说话方式,梅林。”嘿,这里有根油盐不进的木头。如果有其他人在场,梅林一定会这么大喊。可惜现场只有他们两个,梅林只好收起表演,可怜地眨着眼睛。

 

“我是不会被你蛊惑的,撒娇也没有用——哦,又被你扯到哪去了?我上一句话的意思是,你那套哄骗青年的套路对我是无效的。所以不必如此煽情地询问——或许你的提问很浪漫?但在我们明知道事实之前,是否显得有些自欺欺人。”

 

“是的,自欺欺人。我可爱的罗玛尼。”梅林的眼神几乎是怜悯的,哪怕这个家伙的怜悯完全是来自于对面前家伙的观察,“悲观主义的笨蛋先生,我只是想在我的地盘给你留个碑而已。”

 

罗玛尼的这个眼神意思是:你可以直说。我们的粉毛医生对老朋友直白的善意没辙,他不懂得拒绝柔软的东西,却又在原则问题上固执成铁板。知道自己误解了对方的心思,医生缩了缩身子,彻底转过来抱住对方的腰,将头埋在梅林温度偏低的身体上,如同拥抱一具尸体。

 

“那就写——死亡是一种恩赐,残余的爱意将伴随你度过永生。”

 

“这是嘲讽吗?嘲讽我得不到那份恩赐?”梅林歪着头。

 

“这是祝福,梅林。”医生用鼻尖蹭他的脸,像动物在互相舔舐鼻尖。


——

【梅林罗曼】sound

罗曼医生失声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第一个发现这点的是迦勒底最后的御主。藤丸立香当时趴在医生办公室的桌子边,懒洋洋地追问些“罗玛尼为什么不发胖”的问题。甜品爱好者罗玛尼同学自雪酪、泡芙和蛋糕后盯上了一款混合的浓缩果汁,据医生描述,果汁甜美而富有魅力。藤丸询问时他恰巧将杯中常驻的咖啡换成了该款饮料,打算一本正经地回复这个明显是闲聊的问题。虽然对医生是否能减少咖啡摄入量抱有疑虑,但藤丸还是乐于看到医生闲谈的。有些人在介绍自己所爱领域时永远闪闪发光。

 

“……”

 

“医生?怎么了?”藤丸立香在罗玛尼眼前挥了两下手掌,像是在询问老年痴呆的父亲。罗玛尼还不知道自己堂堂三十岁大叔,已经被人打上了疑似患者的标签。呆愣在原地的罗玛尼回过神来,他干巴巴地发出嘶哑的“啊”声,用手掐住脖子,不断大声张嘴试图说出什么。这时,藤丸立香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连忙去找达芬奇以及医师从者们。(在此我们要排除南丁格尔,即使护士小姐相当有能力,肉白骨活死人。但我们不能保证这位狂阶的从者是否会为罗曼医生提供过于大胆的治疗方案)

 

哦,我们可怜的罗玛尼。他呆呆地坐在原地,甚至停止了不断敲击键盘的手。他的大脑一定在迅速运转,思考未来的道路要如何让一位失声的代理指挥官派上用场。

 

“没事的,罗玛尼。这只不过是一场由高度劳累引起的偶发性失声。安心服药两天就能调理过来了。”万能之人靠在门口,安慰她垂着呆毛的好友,“你可以把这当成一场你的嗓子为你争取的假期。”

 

罗玛尼的粉橘色头发动了动,他左右晃动脑袋的样子真的很像一只小羊——还是一直可怜的,无法咩咩乱叫的小羊。小羊医生抄起笔记本电脑,让敲打后显示的文字出现在达芬奇面前。

 

“我相信帕拉塞尔苏斯他们的实力,并且迦勒底应该还存放着相关的治疗卷轴。”想了想,罗曼医生又在后面补了个凝视的颜文字,表达自己的严肃。

 

“非战斗相关启用治疗卷轴本身是一种耗费资源……好吧,这句话说出来就是放屁。我当然有一万种方法让你恢复,毕竟在你面前的可是一位天才。只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表达我的建议。”

 

“罗玛尼,你需要休息了。喉咙为你下了最后通牒,谁知道下次会是什么器官呢?”

 

万能之人揉了一把友人的头发,让柔顺的粉橘色发丝从指缝间滑落。收到善意的罗曼医生无奈地叹口气,他一向很难拒绝这种纯粹的感情。单纯的友爱可比恶作剧要可怕得多。后者可以鼓着脸预防或者找出解决方案,而前者他只能在摇摇欲坠的边缘表达自己的妥协。笔记本上多出来一行字,代理指挥官最终选择向他的友人妥协。

 

“下不为例,莱昂纳多。我知道你在担心我,但是时间不等人,明天我就会去自主申请治疗魔术。”

 

于是,迦勒底出现了一只失声的大号儿童罗曼君。

 

如他一直所强调的,这并不是多大的问题。一个魔术或者静心疗养就可以解决的小故障,如同蛋糕上不小心落下的苍蝇。罗玛尼毕竟不是马里斯比利造出来的机械人,即使迦勒底内部因为他的作息问题产生过许多铁人的传言,但这些戏言都在一份份崩溃般的体检报告前消失不见。罗玛尼.阿基曼毫无疑问是个普通人,是普通人就会生病发烧头疼脑热,仅仅是一时的失声对于罗曼的身体数值来说已经是很不得了的奇迹了。

 

不过玛修和藤丸立香不这么想。尤其是亲眼目睹罗玛尼失声现场的御主大人,现在对医疗部负责人先生呈现过保护状态。样子很像孩子被蛇咬后不让对方靠近井绳的母亲。

 

“嘿,立香,你不用这样。”罗玛尼在纸张上哗哗地写着,这样的姿势实在有点挫。于是他只好将手指按在自己的脖颈上。那上面是一个携带各种按钮的颈环,样式有些像为宠物犬佩戴的那种。是达芬奇为了罗曼意思加急赶制出来的便携式发声器。今天第一次亮相,bug未知。

 

罗玛尼在一个按钮上捣鼓了一会,叭,小发声器吐出的声音和这位医疗部负责人如出一辙:“我嗓子有点难受。”

 

“我知道这一点,医生……等等,这个声音?”

 

指尖又在下两个按钮上进行尝试,这次是“笨蛋!”和“抱歉,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看见新玩具的小姑娘眉开眼笑,她和玛修一同凑过来,近距离观察这个很相似狗狗项圈的东西。罗玛尼有些窘迫地歪着脑袋,对待别人研究自己脖子这一点显得很尴尬。于是他在颈环上按了一下。

 

“笨蛋!”

 

“抱歉抱歉,”橙发的小姐双手合十,闭着一只眼睛。这种姿态的意思是“真诚道歉但下次还犯。”语音被达芬奇极速压缩到只有三个词汇的罗曼同学只能无师自通了手语,比划出驱赶动物的手势,让两人离自己远一点。

 

“我想前辈只是在好奇,毕竟我们都没听过医生如此感情丰富地拒绝其他人。但这个声音明显是录音录下来的——”玛修善解人意地让话题顺利进展下去。藤丸立香点点头,她的思绪已经从保护医生好好休息转变成了逼供医生老实交代。

 

罗玛尼的理论年龄有三十加,是一位彻头彻尾的大叔阶级。此刻蜷缩在椅子上,手套里的指尖也在轻微地蜷缩着。整个人就像一团软绵绵的棉花糖。恍惚可以看见这位草食系男子刚进入社会时被一窝蜂吃干抹净的样子。

 

“或许问达芬奇是一个更好的选择,”他在纸上刷刷刷地写下来。比起不一定有用的颈环,显然纸笔更令他感到安心。

 

当事人总是有很多自己也不记得说过的话,有时并不是不记得,而是愿回忆。比如藤丸特供“我再也不氪金了”“我是贤王的狗”云云。往往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成云烟。当事人不愿提起,旁观的八卦小组却没有放过的意思,藤丸用手顶着下巴奋力思考。

 

“借过一下!”明明没有占用中间过道,一位大号的芙芙精先生非要从她们中间走过。他伸出一只手,打断了御主极速旋转的思绪。像是抱起玩偶一样将一旁的罗玛尼抱在怀里,甚至在背上拍了两下。

 

“抱歉,my lord,”富有磁性和魅力的声线蛊惑般诉说着,梅林微微躬着身子,使得他用仰视的视角看着御主的眼睛。这种角度下,无论平时的表现多么不靠谱,你都会忽视他的这些小小缺点。只得注视那双花浆酿蜜般的眼睛,“我需要借用一下医生。”

 

于是,在藤丸立香反应过来之前。梅林就像风一样卷着罗曼医生跑了。少女抱头蹲在地上,表情像是浪费了无数颗圣晶石。玛修担忧地扶起她的前辈,却只见对方用悲愤欲绝的语气说着,“他把医生拐走了,那么大的医生!我改天一定要让芙芙拔了梅林的胡子!”

 

“前辈,梅林先生没有胡子。”

 

暂且将《哈*波特》中随处可见的口头禅按下不表。阿瓦隆的花之魔术师看起来确实不像是长胡子的年纪,梦魔长得太年轻了,有着十八年华的外貌和当代年轻人羡慕的发量。当他将那长如尾巴的头发甩在床面时,花瓣还飘飘忽忽地跳起来,在空气中打了个旋儿。

 

罗玛尼觉得自己想呕吐。他被顶着胃部一路逃窜,阿瓦隆长跑冠军先生熟练掌握惹怒和逃窜的三十六计,即使不用幻术,也能步步升天,保准他招惹到的可怜人们连发梢都看不见。只是苦了如沙袋一样被扛抱着的罗玛尼。他愤恨地指向梅林的鼻尖,想要吐出平生最糟糕的词汇(可能只有幼儿园等级)来嘲讽对方。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先一步登天,徒留他在项圈上摸索半天,只说出一句像是撒娇的“笨蛋!”

 

“亲爱的,亲眼见到远比我听说来得好笑……”梅林捂住肚子,在罗玛尼床上笑得滚动起来,揉皱了干净整洁的床单。罗曼医生将按钮摁出了电音,有点类似视频网站的鬼畜效果,可这完全没有阻止花之魔术师嘲讽的狂笑。他甚至觉得过一会,隔壁屋的金皮卡便会爆发出十倍音量的笑声,并在迦勒底行程共振。

 

嘿,作为迦勒底医疗部的负责人。他当然不能任由这种情况发生。罗玛尼涨红了脸,此刻他脸颊的颜色堪比他夕烧的发尾。扑过去掐住梅林的脸,物理上阻止对方的嘲笑行为。

 

“停手,停手罗曼君,”梅林将他的手掌捞下来,纤细的手指顺着手套的缝隙钻进去,与里面被汗水浸湿的手指抵在一起,委婉地在罗玛尼手心上画了个圈,“其实这句笨蛋本来也是说我的,,你不必感到害羞,你本来的词汇量就是那么贫瘠。”

 

罗玛尼很像用沙包大拳头来让梅林尝尝自己的“贫瘠”。然而他还是深呼吸两次,安抚下每次都会被梅林挑起的神经,像个正常的聋哑人一样试图用手语比划。

 

“不,你不必这样,”魔术师眨眨眼睛,指节修长的手指终究还是褪下了罗曼医生的手套。可怜的医生几乎是从水中捞出来的,他偏黄调的皮肤被染成死尸的白色,指腹甚至像是毛衣的针脚一样起了皱纹。梅林一边将他的手掌展平,一边用带着茧子的手指在罗玛尼手心写字,慢悠悠的,像是教学,“你可以跟我这么交流。”

 

麻痒爬上医生脆弱的手心,他下意识缩起手,却被魔术师三根手指牢牢压住手腕,一时间进退不得。他又让机器骂了两声笨蛋。

 

梅林一边听着,一边摆出油盐不进的面孔。

 

“是的,笨蛋先生正在听。连笨蛋都不如的罗曼同学呢?”

 

“别玩了,废物!”妥协后的罗玛尼甚至多写了一个感叹号。梅林又笑起来,他的头发像蝴蝶一样漂亮。这个半梦魔浑身上下都是花的香味,让人舍不得对他生气。

 

“红色的人说中午食堂会进一批蟹,委托罗玛尼给我剥蟹吧。”

 

“你终于连手也懒得动了吗?”此处是一笔一划写在手心里的医生,真该突入一只芙芙一脚踹飞梅林,并告诉我们亲爱的医疗部负责人,你可以用纸笔写字,不必羞耻地在梅林手心画圈。

 

“反正罗玛尼一年到头来都戴着手套,何乐而不为呢?顺便你喉咙原因海鲜禁止摄入。”

 

哦,梅林!罗玛尼学着某小说里的角色仰天长叹。只可惜他叹得是真正的梅林。明明没有味觉,这家伙只是为了折腾自己才来拜托的吧。

 

像是看出他的想法一样,对面的魔术师轻飘飘地开口了。

 

“哪怕不懂也要尝试融入生活嘛。不管是我,还是你。”

 

 

 

 

——


某不愿透露姓名的master:哦,玛修,你看见了吗?我家医生,那么大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医生,现在被网骗拐得给对方剥螃蟹,我真是……我也想吃啊!!医生快来给我也剥(后续内容已被规制)


——

【梅林罗曼】打雷颤颤

 

 

“我以为你会怕打雷。”

 

罗玛尼和梅林靠在一起,长短不一的头发纠缠成一个圈。灯光很昏暗,集中的光源是正在播放法国喜剧片的电视。懒人沙发上,梅林搂着医生的腰。

 

“你是在做梦吗?”罗曼毫不客气地,“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天气对我来说是观察的一部分,越去学习越了解不同天气的成因,便越不可能去害怕变化的天气。”

 

“一种感觉,”大号芙芙精将脑袋埋在罗玛尼的腰上,天知道他是如果委屈自己的身体,团成了一个大号的动物,才让自己的耳朵可以贴在罗玛尼的小腹。客观来讲,这是个撒娇的姿势。但梅林并不介意这样。

 

“毕竟我们的罗曼君胆小又悲观,你的胆子甚至没有藤丸立香大,更不用提莉莉小时候。那群孩子有时候看你,都像是在看一个小孩子。我们十岁的罗玛尼小朋友。”

 

“嘿,梅林!”罗玛尼伸手揪他的耳朵,指尖顺着梦魔突出的耳廓滑动。童话中的精灵常常有这样的耳朵,显得俏皮而可爱。但现实拥有它的家伙只是一个被谎言包裹的半梦魔。这着实会打破不少小朋友的童话梦,“我的社会年龄是三十岁!”

 

“物理年龄是十岁零一个月。”

 

“请别用这种说法。要是真的加上我物理上经过的时间,那我可会是一个老爷爷。”

 

“但这是真的,不是吗?”梅林从罗玛尼的腰间抬起头,天知道一个以色列人和一个不列颠梦魔为什么要看一部法国喜剧片,还是原音没有字幕的那种。他的额发有些杂乱,罗玛尼看不过眼地帮他拨弄着,躲过对方滚烫而轻佻的视线。

 

“我们的罗玛尼先生哪怕已经死过一次,在不断反复的时间里领会到太多苦楚,但他仍然是个没有童年的小孩子。”

 

“梦魔也没有童年,不是吗?”罗玛尼狡辩,不知何时话题已经从打雷的偏见变成了对他年龄的争论。这没有意义,他想要拍桌。但恼怒而涨红的脸颊不允许他在这场胜负中失败。

 

“不一样的,罗玛尼。梦魔整个种族都是那种样子,他们没有感情,也不会对出生后的孩子抱有任何的同理心——而且我并非是在世界里侧长大的,我是不列颠的混血。虽然颠沛流离,但不能忽略掉我确实有过所谓的童年时光。”

 

“我也有过。虽然不是这具身体的,但是我也曾翻到小羊的背上坐着,蜷缩在书籍旁睡觉。”

 

这就是梅林语言上的漏洞了,他们当时同为没有感情的同僚,既然梅林可以把不列颠的过往算作童年。那么罗玛尼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所罗门曾经拥有过——虽然仅仅是物理上的,那些行为对当时的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太狡猾了罗玛尼!我宣布,罗曼同学获得强词夺理大赛的第二名。第一名是打周回时劝说从者们加班的lord!”

 

“我宣布梅林的宣布无效!”

 

“你是小孩吗?罗曼君,”梅林直起身,将毛茸茸的脑袋蹭到罗玛尼肩窝里,在他耳旁发出令人耳朵发痒的笑声。气流轻轻打在耳廓上。

 

“你不是一直在强调这一点吗?”

 

“为我们可爱又可怜的小孩罗玛尼献上强词夺理亚军的奖状——”半梦魔像是舞台上的报幕人一样高呼,吧唧一口亲在罗曼的侧脸。示意这就是最终对方得到的奖赏。

 

“……”

“我真应该叫别人来评判一下到底是谁在强词夺理,你这个冠位废物。”

 

如此发言的,是完全不惧怕雷鸣的罗玛尼医生。

 

 

 

 ——

【梅林罗曼】无证病人


*微妙且浓度极低的Psycho-Pass背景


*心理学知识均来自于啃书,并不专业


——


罗玛尼会面最后一位病人的那一天,做了一场在雨中行走的梦。梦里细雨敲打的肩头,仿佛要将他身体上连年的业火一同浇灭。醒来时却感觉自己被披头盖脸浇了墨水。非要去浴室小心翼翼洗漱半小时才能清爽利落。


他应该更早地离开这座城市。罗玛尼将柠檬水放在桌面的托盘上,马克笔上是少女舞动的萌系图案。他在从事一份不合时宜的工作。任何地方都急需这个岗位的专业人员,但唯有当下这个封闭的城市不需要。厚生省的心理指数检测技术首屈一指,通过机器就可以测量出人们的犯罪指数。心理咨询在这个环境下显得刻板而违背常理,不会有正常且指数良好的人群需要它,而达到犯罪指数的成员早早地被关进了紧闭的牢笼里。


坐在皮革椅子上的罗曼医生是个外来人,他的房间没有用投影系统装修,甚至能闻到一点甲醛的味道。甲醛?要是学生们听到这个词汇,恐怕会惊讶地捂住鼻子。避免可怕的“甲醛”钻进他们完好而干净的鼻腔,“我原以为甲醛只是课本中编撰出来的东西。为了让我们认识到离开了西比拉系统的世界有多么可怕。”也只有外来人才会做如此诡异的事情。这位怪胎先生婉拒西比拉系统为他提供的三份工作——除却体力外,他的各项学习都可以达到A。系统为他提供了医药集团研究者,警视厅监察官等他人无法觊觎的出路。


厚生省是运行顺畅的火车,它的齿轮一刻不停地被生产出来。这个城市独立又诡异,即无白鸽也无歌声,向着人类理想的乌托邦进发着。罗曼医生不是齿轮,他甚至算不上任何零件,只不过是掉在火车道里的小小糖果。下一秒中就会被蒸汽薰到融化,变成如汽车润滑油一般浓稠度的蜜糖。


清晨风格外凉爽的一天,罗玛尼.阿基曼决定放过自己。也放过这个即无鸽子也无鲜花的城市。他将书柜里加缪的书籍和尼采的哲学堆在一起,装填满二十四寸的箱子。他几乎是完全沉溺在收拾诊所的工作中,即使门口的招牌还挂着“open”。除却清晨人烟稀少的缘故,也有些他日常工作极少的怨怼在里面。不合时宜的工作只能吸引到很小一部分怪人,他们大多只是舒缓心情,或者出于好奇和合作的态度来到诊所。


当穿着白袍子的客人打开门,铃铛穿过密密匝匝的书籍传入医生耳朵时,他几乎是震惊的。如果近距离靠近,就能看见罗玛尼的眼睛亮了一下。医生从忙碌的收拾工作中抬起头,将桌面上没整理完的书一股脑扒到地上。办公桌挡住一片狼藉,他左右晃动着手臂,加快灰尘的消散。


“你好亲爱的医生,或许我来得不是时候?”幸亏来咨询的客人并非强迫障碍患者,不然罗玛尼的金字招牌(没有多少活也可以是金字招牌)就要毁于一旦了。


病人——这么称呼对方不太合适。很少有咨询对象爱承认自己的生病,他们更多认为自己只是有些难过,充其量是精神上的小感冒而已,三两天就能康复。那么我们用更为舒适的称呼来形容咨询对象,就叫他“先生”好了。


先生是一位极其优雅的人,罗曼医生判断他至少有四分之一的不列颠血统。从他的发言坐姿以及接过茶水的小动作可以看出。他的眼火热得像一位吉普赛女郎,当他紫色的珍珠看向你时,哪怕是坐在咨询台后面的罗玛尼都能听见竖琴弹奏《卡门》的声音。然而他们刚刚遇见,只见了彼此一面。


罗玛尼自诩是个平凡人,他的长相扔在人群里不算出众。大熊猫般的黑眼圈盖过脸上少有的可爱之处,整个人软绵绵而又憔悴。对待这样一个人,你是很难生出一见钟情的感觉的。一见钟情的来源是大脑过度的多巴胺分泌,前提是对方的形象在人类眼中得算得上赏心悦目。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了。


“不不,我们心理咨询室本来就在开门不是吗?大吉岭红茶可以吗?我这里仅有这份茶叶没有放进行李箱了。”


“我并不挑剔,罗曼医生。”先生将双手交叉,显得游刃有余又具表演力。罗玛尼甚至怀疑他有轻微的表演型人格障碍,从进门到坐下,仅仅三十秒的时间里,这位先生就做了三到四个刻意维持的小动作。


冲泡茶叶的手法迅速而稳重,他甚至往红茶中倒入了两汤匙的牛奶。在等待热水沸腾的时间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些话题。


“先生你是不列颠人吗?”


“确实如你猜测的那样,我的眼瞳中早已散发出不列颠人特有的浪漫了吗?”


不,其实我是从你指导泡茶的语气中揣测出来的。罗玛尼当然没有这么说出口,他只是轻柔地笑笑。粉橘色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像尾巴一样左右摇摆。


“在世界人的共同认知中,法国或许才是浪漫的代名词。听说他们每天按时间段来决定自己的直弯。不列颠会让我想起雨雾,那是个很潮湿的地方。”


“谁说浪漫是法国的特权呢?正如你的名字,医生——亲爱的罗曼蒂克,也许我可以这么称呼你。”


“您真是个爱说笑的人,”茶水被医生用托盘递到咨询者手边。罗曼医生的特长是让现场的气氛不再僵硬,如果是过于严肃的场合,甚至会有“紧张不起来”这种副作用。但这也证明了心理咨询是他的天职。在开始漫长的倾诉之前,我们总需要一点时间来拉进患者与医生之间的距离。


罗玛尼那双绿色的眼睛直白地看向对方,或许有人见过这种颜色的海面。这绝非森林的颜色,而是海,褪去浅蓝而保留绿色的无边海洋。


“那先生是怎么来到厚生省的呢?说老实话,您的风格更适合开阔的山脉,而非禁锢的齿轮。”


“这是个很有趣的城市。罗曼医生,再远阔的山脉也可能是某人的囚笼啊?过度禁锢本身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我喜欢观察。”


这段话语义不详,带有一贯的哲学家风采。似有若无地像风一样。罗玛尼这时候才像突然想起来一样,抬起眼。你不能确定他的动作是设计还是偶然。


“才想起来刚才谈话前忘记问您的姓名了,我记性一贯不太好。”


“梅林,”发尾上翘的男人回答,“梅林.安布罗修斯。”


“您看起来胡子不是很茂盛的样子。”


“当然,叫这个名字不等于就是那位传说中的魔术师,不是吗?”


好的,我理解你。罗玛尼想这么说,不管你是安布罗修斯还是什么马斯。也不管哈利波特的版权方会不会在三分钟内敲开办公室的大门。心理咨询室一直会提供给患者匿名的权利。实际上,就算现在梅林自称自己叫布丁,罗玛尼也只会顺坡下驴感叹听起来真好吃而已。


“你很擅长闲聊,梅林先生……在这无聊的交谈时光中,总会有那么一两位完全无法融入进空气中。当然,这不是他们的错。我想说的是,你健谈而放松,伪装很难达到如此精密的效果。既然你主动来到这儿,并非第一百位患者免单的优惠活动哄骗。那么,你或许会有那么一点烦心事?”


“我是第几位?早知道有优惠活动,我应该计算好再来这边的。”


“打比方是一种修辞手法,先生,”罗玛尼用红茶平静场上的说话节奏,“你可以慢慢说,或者仅仅是提出问题。我会为你进行力所能及的帮助。”


仿佛是因为没有活动这件事感到忧郁一样,梅林垂下了他毛绒绒的脑袋。他的发量让罗玛尼想起西伯利亚的长毛猫,手指蠢蠢欲动。


“好吧,咨询费还是很贵的。我可不想让女士遗落在我这的钱完全放置在红茶上。”


“遗落……我是说,闲聊时间当然是不算钱的。”


“感谢您的慷慨罗曼医生,我想让您调节的是我个人的一些小毛病。我还没介绍过我的工作吧,我是一位讲故事的旅客。”


说书人,罗玛尼在心里回应。


“人类社会总是有数不尽的故事。就像这座城市,在距离这三公里外的住宿公寓正发生一场杀人事件。再往前推,路灯下面可能还有某位艺术家的小小展品。”


“我认为在遇到危险时,报警是一个良好的选择。”罗玛尼认真且诚恳。


“这不重要,医生,就像你这杯苦涩的热茶一样不重要。人世间有很多故事,我一路行走,一路看着各种故事的悲欢离合。但我对那些结局并不满意……请恕我贸然插入一个话题,您认为悲剧结局怎么样?”


看来这是梅林的症结,至少是拨开面前这位先生层层厚茧的引针。罗玛尼在病人爱听的安抚语句与自己内心的想法间犹豫了两秒,最终决定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没办法去评价一个结局。作为一个半吊子来说,只要能走到结局都是一件好事。只不过私心而言,我想达到一个更少人受伤的结尾。如果按戏剧来讲的话,我会认为悲剧是人物塑造的一部分,无法将两者剥离开看待。”


如他所料想的那样,对面的病人并没有什么波动。没有一下子掀翻桌子,露出下面白花花的书籍,也没有表现得特别难过,那双紫色的妖怪一样的眼睛一如既往地眨呀眨。


“悲观主义对于心理医生来说相当难得。”梅林这句话半含讽刺,但罗玛尼明白,对方只不过清楚地重复了一遍事实而已。会产生受伤和窘迫的情绪,不过是他脆弱的心灵在作祟。


没有等待咨询师回答,梅林轻而易举地掀过了话题,“我很喜欢美好的结局,也就是所谓的Happy ending。然而我是个旁观着看电影的家伙,纸片演出的剧目终究会走向早就推演完毕的结局。”


罗玛尼站起身,他将厚厚的窗帘拉起来。刻意做过隔光处理的帘布只透出淡黄色的光晕。他站在光的狭长片段里,把咨询室内最舒服的椅子推到梅林面前。眼睛瞧着对方:“好吧,说书人先生。或许你的状况是一种职业病?能坐到这边的椅子上吗?我决定为你换一种方式,毕竟目的是让你变得更加舒适,对吗?”


“我并没有说过我的目的,罗玛尼.阿基曼。”长发男人将花一样的白发撩起,很难形容那种介于银白之间的微妙的颜色。有时候,罗玛尼觉得他在对方的发梢上见到了彩虹。


 “抱歉,这是我的主观臆断。”


“但我也并没有说你的推断是错误的,”梅林用手指抵住医生的嘴唇,让散落的长发坠在椅子后面。他笑起来,嘴角勾起的弧度像是上世纪的表演演员。


“你很爱开玩笑,先生,”医生的手掌盖在患者眼皮上方,患者顺从地闭上眼,掌心传来人类的体温——罗玛尼的指尖很冰,许是刚才劳动工作的缘故。像尸体一样散发着淡淡的冷意。梅林却闻到一股巧克力的气息,从指缝间混杂着,与消毒水混合在一起钻进鼻腔。


罗玛尼按了几个按钮,即使大部分家具并非投影装修。这个时代还是离不开机械的。眼皮上呈现的不再是瞩目的黑色,而是昏黄的光斑。轻柔的小提琴声在室内想起。这让梅林闻到书的气味,潮湿的木板和纸张腐朽的虫卵尸体味。不属于时代的味道,逆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朝时代的幕后走去。眼前的一切仿佛褪去光晕,回到那个不需要机械就可以生活的时代。


奇怪的是,这令梅林感到难得的安心。闭眼无法阻止他观察时间,他听见皮鞋在地板上的摩擦声,手指轻轻褪去手套的声音,细细碎碎的落叶声。如妖精一样的家伙大脑不停地旋转,他没有放纵自己的躯壳沉沦在这种安逸的气氛中。或许不是气氛,那里都有落叶、灯光和手套,城市甚至能根据你的记忆模拟出一模一样的环境来。但梅林并不觉得那样的存在会使他有同样的感受。


罗玛尼有力的手指按捏在他的肩膀,很快得到了放松的脊背。梅林本不是喜欢的紧绷的人,哪怕面前有把枪——也许是厚生省特供的警用枪支,变形后可以一招将人类变成地上绽放的花朵。他依然不会感到紧绷。这很正常,朋友。他对每一个劝说他的人如此讲,夸夸其谈。即使下一秒子弹会“咻——”地钻进我的脑壳中,让躯壳和灵魂一同覆灭。脑浆随着火药味变成稀烂的一团。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一直很讨厌这个城市,梅林。”他讲话的语气像是与一位相识很久的老友,“你听说过加缪的《鼠疫》吗?开头有一句话很适合现在这个城市——你能想象一个即无鲜花更无鸽子的城市吗?”


“事实上厚生省有鸽子,中央公园放置着二百三十支鲜花。”


嘿,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在他想象中的医生,应该大呼小叫地反驳。然而罗玛尼只是淡淡的,像是过路人吐出一口淡蓝色的烟圈。


“是的,梅林。”他说,“可是我见到了鲜花。”


罗曼医生从不抽烟。事实上,他的朋友——指的是未来他工作地方的上司,马里斯比利,曾建议他尝试一些人类的愉悦活动。紧绷的心理科医生婉拒了这个实际上饱含关心的提议。罗玛尼曾经是一位医科博士,兼顾学习外科精神科,辅修时间看了点哲学方面的书。他明白尼古丁只不过是吸引成瘾系统活跃的小小手段,有时那种淡青色的烟卷能刺激多巴胺分泌。


但他从不吸烟。他是个克制大于自我的男人。于是,当听到那种沙哑得像是沉浸在尼古丁中的语气时,梅林迅速反应过来对方在诱导他。诱导他跟随着讲述慢慢进入梦境中。


梅林觉得有点好笑。他控制住自己抽搐的嘴角。静静地观赏这位朋友的表演——新见面也可以称为朋友不是吗?


“你感受不到情绪,对吗?”医生的手指按压在梅林的太阳穴,轻柔地按摩着那一小块肌肤,将皮肤触碰得滚烫。像是用吉他弦反复撩拨的指腹。


“某种意义上,你猜的是正确的,罗曼医生,”患者回答,即使无法陷入梦乡中,他依然很享受罗玛尼按摩的动作。医生在做这一切时怀着一颗关怀的心,柔软的像棉花糖一样的情绪包裹着他。梅林想要眨眨眼睛,想起罗玛尼的要求,施施然保持了闭眼的动作,“然而我并不要求你的治疗。感情障碍一两天无法治好,而我们的医生明显没有那么长的时间了。”


“我很抱歉地表示你说得对,我可以为你开一些药——只不过里面只会装着巧克力和维生素C。”罗玛尼叹口气,他为无法引导梅林入梦感到由衷得失落。却还是一下下按摩着疲累的头颅。


“接下来,作为心理医生的原则。我得为你讲点大道理。比如结局很难改变,比如其中的人认为这是好结局就已经很好了,比如有千万个比如。但很抱歉的是,唯一能够真正让你好受点的是彻彻底底地发泄出来。我不会规劝你的任何选择,每个人面对的处境和境遇不同。我不应该也不能让一位上吊的癌症患者露出微信。”


“所以作为医生,梅林——无论你真正的名字是否与梅林二字沾边。前行是一片看不到边际的大海,你需要做到的仅仅是落泪而已。”


“这对我太难了,医生。我可以礼貌地挤出两滴。”


“那就换一种方式,做任何会让你感觉有趣而分心发泄的事。”


梅林没再说话,他没有反驳医生。我并非假名,我就是传说中的梅林.安布罗修斯。这有什么意义呢?这个空间里只有两位素不相识的医患。他们或许见过,但秘密是一件相当珍贵的食物。


沿街扫描的小机器人遇见一位将额头凑过来的家伙,犯罪系数一片洁白。是纯洁无波动的颜色。梅林没有查看具体数值,只是默默回头观察那家小小的诊所。


不远处,手忙脚乱的罗玛尼正收拾着刚才被他划拉掉地上的书籍。


好吧,我的朋友。电影舞台下的观众礼貌地鼓掌,他注视着医生离开平凡且厚重的城市。并理直气壮地在一切发生之前,打开电脑。是你劝诱我的,正因如此,我的发泄大礼也应该回环在你身上。


“先从注册个虚拟偶像账号开始吧。”


——

【梅林罗曼】小心蚊虫叮咬



他一直在琢磨,要不要把家门口的楼梯修缮一下。按常理来讲,修理楼梯绝对算不上一位住户该管理的范畴内。罗玛尼仅仅是租进这间房子里的,为了离上班的诊所更近,他向迦勒底大街的房东藤丸立香小姐租聘了这间房子。


房子有两层,一楼是仓房和车库,直着数有五叠榻榻米的大小。这对一个独居且不需要空间的人来说有点过大。藤丸立香交给他钥匙的时候,用手比划了一下,告诉他这间屋子有那么一小点问题。她食指和拇指间的距离甚至不足一毫米,于是罗玛尼放宽了心,欢欢喜喜地住进自己的新家里。


“好吧,立香的丈量或许出了点问题。”他站在楼梯前,注视着幽暗中斜斜歪歪的楼梯。楼梯相当陡,罗玛尼看见第三节木板从中间断裂开来,上面结了层蜘蛛网。


年轻的罗曼医生还不懂有种东西叫虚假宣传。好吧,按年龄来讲他并不年轻,过路的童谣姑娘有时会拉着他的衣角叫叔叔。他的前东家马里斯比利形容他为“与经验不符地缺乏人情世故敏锐度”,曾对放他出来一个人生活这件事抱有极大的不安。


罗玛尼像告别家长一样告别马里斯比利,郑重地把自己的行李——包括三十余本书籍、电脑以及四个魔法梅莉周边——放进箱子。在奥尔加玛丽“你终于离开了”的目光中撤出客房。


“其实我想联系大卫的,你知道的,你这样曾经身为少爷的人很难适应现代社会。哪怕你前往过阿富汗做战队军医也是一样的。”马里斯比利在后来的某场谈话中端着红茶说到,他白色的麻花辫看着想让人按进茶壶中,“出于你的友人这点,我并没有这么做。”


“感谢你,马里斯比利。我双手合十感谢你的一念之差。我可不想再次见到酒鬼父亲的脸。好吧,即使他完全不会管我。但人总是不喜欢正视事实的,不是吗?”


“你越来越像人了,我很欣慰。”


罗玛尼对友人挂念的话语再次表达谢意。忍下后半句吐槽的话,诸如:就是因为这种态度,奥尔加玛丽才会认为我是你的私生子云云。


事实证明,罗玛尼不是一个足够细心的人。他踩在陡峭的楼梯上,一不小心将皮鞋陷了半只下去。这是他刚购买不久的皮鞋,还带着鞋油的冲鼻味。就在他分心顾忌着自己的宝贝周边时,毅然决然地陷入楼梯中。


“嘿,我的皮鞋,我想跟你商量商量。”如果皮鞋会说话的话,罗玛尼一定要蹲下来这么说。嘴巴不停地抱怨自己的苦痛和手办的珍贵。可皮鞋不会说话,他提着占身体五分之一重量的行李箱和被褥(搬进来时,罗曼总得购买一套被子),思考自己弯腰的一瞬间会不会听到腰椎悲鸣的声音。


“谅在你足够惨的因素,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你该分次送上去的,废物罗曼!”


手指戳到屏幕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我们的罗曼医生做出了一个能够让过路友人捶他头的选择。在上下夹困的情况中,他果断地掏出手机,求助电子设备另一头的美少女偶像。


“你说的对,梅莉。”顶着魔法梅莉头像的三十岁大叔委屈地回答,“可是我已经困在楼梯上了,我现在打字时甚至拿着行李箱。我怕放下来脆弱的楼梯木板会承担不住。”


屏幕上出现一串省略号。罗玛尼猜测是ai在自动反应他的信息——绝对不是梅莉因为他的行动感到无语,绝对不是!美少女偶像怎么会有这种感情呢?罗玛尼默默等待着对面的回复,抬头打量整个楼梯。


他本来以为自己能过上好生活的。仅仅是一念之差,因为怠惰没有修理楼梯的罗玛尼遭到了报应。每一个刚刚踏入新居的人都会对未来带有些不切实际的憧憬。


比如罗玛尼想在房子上改造一顶天窗,这样玛修来游玩时可以看见晴朗的天空。再比如他要多打印几张魔法梅莉的画作,贴在卧室里和桌子旁。


他以前的工作室总能用上这几个形容词:古板、冷漠、没有人气。至今他也不懂得如何增加人类的气息,让一个房间变得温暖而舒适。


“至少,”罗玛尼含糊地想,“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空荡荡地生活了。”


然而憧憬在他踏出第一步时狠狠地撞到了脑袋,罗玛尼悲愤而委屈。即使他面无表情,只是像受了伤的足球运动员那样翘着一只脚,手上拎满对新家的念想。


“罗曼笨蛋,或许你的手机不是用来打电话而是搜集资料的。”对面的偶像经过了思考(思考这家伙怎么能这么一根筋)以及措辞(措辞如何变得更加阴阳怪气),终于发来了漫不经心的一行字。


罗曼医生想挠挠脑袋,他的辫子松松垮垮的搭在肩膀上,然而他此刻并没有多余的手去做这个举动。只能含着无奈和思考对梅莉道谢,开始翻看自己的通讯录。


世界上无论谁被称为笨蛋,罗玛尼也绝对不会是一个笨蛋。他在学习上聪明而有韧性,也有足够的意志去克服难关。罗玛尼并不是没有想到这个办法,早在梅莉提出之前,他已经默默筛选掉大部分的名单了。


“立香和玛修去游乐园游玩了,莱昂纳多在参加学术讨论会……难道我真的要去叫那个家伙吗?”


他瘪着嘴犹豫,懊悔自己没有事先含着糖果,糖分能让他因为忙碌变得杂乱的头脑保持冷静。楼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罗玛尼靠着墙壁单脚站立着,眼瞧见一只蜘蛛爬进了皮鞋里。


“……”


“我还以为你放弃寻求我的帮助了,罗玛尼。”梅林是扎着高马尾到达现场的,他甚至有闲心喷一点香水。罗玛尼闻了闻,感觉味道很像大吉岭茶。


“如果有其他人选的话,我绝对不会叫你的。”


梅林接过他手里沉重的行李箱,里面百分之八十的重量源自于厚厚的实体书。鬼知道罗玛尼为什么会随身携带小型图书馆。罗玛尼终于可以将蜘蛛赶跑了,他小心翼翼地抽出皮鞋。可怜的小家伙表面上出现了一道印子。


“我是你最好的伙伴,不是吗?”梅林眨眨眼睛,长发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晃动。他没有将行李还给罗玛尼的意思,示意他向上走,自觉地进入罗玛尼的新家等待一杯茶水喝。


“……某种意义上我没法否认,梅林。前提是你不会把这件事当做笑料发给某位金皮卡的话。”


“我当然不会——”梅林咏叹调一样拉长声,之后小声地补充道,“不会只分享给吉尔伽美什一个人。”


桌子上重重地落下了茶杯。梅林略带嫌弃地品尝着这杯由茶包勾兑的速冲红茶。大不列颠人翘起小指,用纯正的伦敦腔抨击泡茶手法的粗糙。


“我没有将茶包和水丢进微波炉里,你就感恩戴德吧。”罗玛尼快速地在客厅走动,他将他的物品放置在卧室,全程用时十分钟。


“凭你刚才的那句话,我可以代表红茶协会对你进行讨伐的。”梅林向左挪了两下,为辛苦的屋主留出座位。哪怕罗玛尼所做的仅仅是将书籍和周边放在柜子里而已。


许久没运动的医生在沙发上摊成一团,皮套不耐重负地向下滑落。被梅林勾在手心里。梅林摆正罗玛尼的头颅,在他没有力气时随心所欲地鼓弄他的头发。


“作为不讨伐的回报,你要不要找一位合适的合租对象。”


“什么?”罗玛尼还在沉溺于开天窗的幻想之中。他甚至进一步想到了书柜上适合的贴纸。对于他来说厨房不是必须的,可以改造成客房或者玛修她们的游戏室——他的学生玛修或许需要多接触娱乐。


“我说今天开始我和你一起住在这里。请问我们亲爱的罗曼医生意下如何。”


“嘿,你是开玩笑的吗?这么大小的屋子,而且十分老旧。”


梅林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站起来打量房子整体,自顾自将厨房和卧室当做自己的领地巡视。当他走路时,他逗猫棒一样的高马尾就不停地晃呀晃,看的罗玛尼很想冲上去抓一把。


“我可以不把你的糗事告诉其他人,作为交换不收取我的租金怎么样?”


罗玛尼一瞬间睁大眼睛,他看向眼前这位高挑的男人,像是没想到有人可以如此不要脸。


“免谈,梅林!你的信誉没有任何含金量,迦勒底大街的任何一个姑娘都知道这一点,”即使那群女孩还是会前仆后继,“至少你需要支付一半租聘的钱!”


“那就是答应了吧,亲爱的。”在猎物落入圈套的一瞬间,梅林果断出手,打电话给搬家公司处理自己的行李,“罗玛尼,卧室的床铺挺大的。我觉得足够我们两个人休息了。”


“给我滚出去,梅林!”伏在沙发扶手上的人像猫一样炸毛着跳起来,冲向卧室捍卫自己的权利,“你至少要睡在客房里!”


罗玛尼憧憬着拥有自己的住宅,离医院很近,坐落在迦勒底大街上——后来他真的打了天窗,深夜时可以爬上去看闪亮的星星。一切都像他预想的那样,只不过多了一只大型生物而已。


——

【梅林罗曼】伦敦旧事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和梅林见面。那段记忆一直封存在最深的回忆中。直到最近的一切尘埃落地,罗玛尼被藤丸立香带着哭泣和微笑从英灵座里带了出来。并非作为所罗门王,而是单独作为罗曼医生存在的他才有机会整理旧日的行礼,也才有机会翻出过去对方寄来的信件。在离开那所城市彼此告别前,他把过去他们堪称荒诞的约会全部写了下来。那是比飞上天空的小孩还要天马行空的蠢事。他一直以为这段经历会随着他的逐渐成长烂在时光深处。然而当他展开书信时,他才意识掉苹果从来没有腐烂,一直孤零零地待在原地。

 

他们相识是在伦敦的雨天。当时罗玛尼兼职记者,用打字赚来的零钱养活自己的学习生涯。他需要在压缩的时间里尽可能地学习更多的知识。在抛弃了上天赐予的礼物后,作为一个人类的罗玛尼只好从头学起,用自己的眼睛再次去记录认知世上的一切。伦敦潮湿得过头了,仅仅是罗玛尼待在伦敦的短短三个月内,就已经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被淋湿了四次。常期生活在伦敦的人随身都会携带雨伞,这是在这里生活的第一条准则。

 

所以,当他见到未穿着雨披等空手走在雨水中的梅林,罗玛尼以为见到了曾经的自己。人类本身是自私和冷漠的集合体,在无可否认的光辉和纯粹之下黑漆漆的石头积满了山脚。正如遮住一半眼睛的雨伞,行人纷纷忽视掉雨中被淋湿的男人。下一次就会明白了,这里的人都是这样。

 

罗玛尼抬起眼睛,注视着那头被暴雨打湿,变得湿漉漉的长发。觉得见到了雨中绽放开的花朵。或许是心存对花朵的怜悯,或许是他还不足以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他手中的雨伞轻轻倾斜,遮住了梅林头上的一小片区域。

 

“很高兴见到你,绅士先生。我没想到竟然还有会做出如此举动的人存在。要知道,大多数对我心存怜悯的人都是被我蛊惑的女士,伸出怜悯的手绢罢了。又或者,眼前的绅士先生也是看中了我的面貌?”

 

这家伙一定很不讨人喜欢。即使是在人际关系上颇为愚钝的罗玛尼也下了如此判决。对待初次见面且对自己伸出援手的人,男人的态度太过轻巧而奇怪了。简直像是不愿做表面功夫,率真本性的人一样。然而那双眼睛,绝不是率真的人会拥有的产物。

 

“初次见面先生,”罗玛尼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右脚向后推一步,“伦敦总是雨天,请记得拿好雨伞。我对您并没有兴趣,你可以将这个动作当做偶然的一时兴起。我曾经也像您一样,所以……”

 

“但这只是主观臆断吧,”男人晃着手指,毫不迟疑地钻进伞中。他似乎没有距离感这个概念,胸口的马达和罗玛尼靠的很近,近到可以闻到花香,像是某款以花做前引的香水。

 

“呃,我无法反驳。”人生对于他人的百分之八十想法都是主观臆断

 

“比如说我并不讨厌待在雨里呢?总是有人喜欢一个人钻进雨里冒险的,享受在水中漫步的感觉。”梅林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被打湿的头发,他游刃有余,的确与在雨中被困的人有明显的区别,“而你却凭着自己主观的好意行动,如果带来了麻烦要怎么办呢?”

 

初入社会的罗玛尼低下头,他没有考虑这么多,眉头狠狠地蹙在一起。梅林就在这时欣赏他的茫然和疑惑,以及在那下面微弱的愧疚和恼怒。

 

“如果是那种情况的话,我很抱歉。”

 

简直是最糟糕的情况了。善意是个好东西,但经过时间和空间的扭曲变成了饶人清梦的锤子。罗玛尼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退后几步,任由这个淋雨的人走进风里。

 

“看,这又是你的另一种主观臆断了。我以上诉说的情况只是一种可能性,只是我眼睛看到了,也真实知道的千百种情况之一。但我从没有说过这是我现在面临的情况。”

 

“我认为语气可以说明很多东西,呃,虽然我不善于判断这些。”罗玛尼的辫子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垂落,此时像逗猫棒一样吸引了梅林的目光,对方伸出手指去勾起橘色的发丝,让柔软的头发沾上水珠。

 

“是的,我的绅士先生。你应该是医科大学的学生,我看见你手指上戴着的消毒手套以及衣服下的学生症了。或许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对你表示感谢或者让你对我表示愧疚。”

 

“这两种状态是相互背斥的吗?”

 

“也可以是一起存在的,随你心意。”

 

即使互相可以推搡打闹,自认和梅林相熟的如今。罗玛尼也无法辨认他们的初遇是一场纯粹的偶然还是梅林一手促成的意外。小心思是难以控制的东西,就像今天是否会在信件上使用黑色的墨水,仅仅是一念之差罢了。他将梅林充满花体字的信件展开,用食指和拇指展平。

 

作为罗玛尼出现在迦勒底的他已经不需要佩戴手套了,即使医生的工作总是需要这些熟悉的家伙。手指触碰到纸张上是额外的温度。他看见梅林用诗一样的口吻来描述那段糟糕的邂逅故事。这个家伙如此写道:

 

“人类的柔软是美妙的造物,当你将烛台放置在他们头上,而非桌面。他们会由衷地透露出一点带着酸味儿的疑惑来。暴雨中有一个箱子,熟练的人不会打开它。冷漠是人类共通而惯性的东西。我并非批判,只是轻声地用叙述性的语言形容这件事。罗玛尼,你打开了薛定谔的箱子。看到了坍塌前的两种未来。”

 

罗玛尼算不上愚蠢。正相反,在大学时期聪明而不懂人心往往是他的代名词。在他得到梅林不加掩饰的名字时,这个人就已经从慌乱的记忆中将梅林的脸和高塔上魔术师的眼睛对在一起。

 

但他是个胆小的人。这点他自己也承认。在很久之后的迦勒底,胆小的医生也只敢靠着AI的魔法偶像来排解自己那点难言的情绪。

 

梅林发现遇到过一面的罗玛尼在躲着自己,是在他们相遇三天后的事。实际上,这是有点新奇的经验。花之魔术师通常都在躲着别人,无论是薇薇安——那时可能是其他的女友,名字叫露丝或者凯莉,还是将自己关在高塔上当尼特族的行为。均证明了梅林很擅长且经常逃跑躲避。

 

由一个躲避专家来看,罗玛尼的手段稚嫩得可爱。他甚至不愿意主动拒绝或者断绝自己的信息,渴望仅躲避却不伤害他人。梅林不会被伤害,他打开一罐碳酸汽水,从街边的花店买了带着露水的香水百合。一边哼着歌,一边拐过七扭八歪的街口堵住了罗玛尼。

 

“你知道我能看见,不是吗?”说的是他们彼此心照不宣的东西,罗玛尼的手段甚至用不上千里眼,稍微计算就能抓到胆小的绅士先生,“这束花香味不错,我想你应该有时间请我吃一顿晚餐。”

 

“我以为你没有味觉,”罗玛尼懊悔着接过花朵,将头轻轻埋在上面。

 

“嘿先生,这是一种气氛。在我眼中牛肉和干瘪的面包没有区别。但我并不介意吃更为昂贵的牛排。即使这没有意义。人类不就是这么一种喜欢气氛的生物吗?你应该学习。”

 

“感谢您的教导。”对面的人挠挠脑袋,将他带进一家甜点店。将香水百合放在自己的腿上,桌面的菜单推给对方,“我在婉拒或者说在尝试婉拒,我以为你看得出来。”

 

“我看出来和我要顺从你的想法是两回事。”梅林点了司康饼和大吉岭红茶,顺便在途中要到了服务员小姐的联系电话。

 

“梅林,我不知道你的想法。呃,好吧,以这句话开头未免有些奇怪,我是说……”他有些慌乱地揉捏着自己的手指关节,最终叹了口气,“我们应该是讨厌彼此的,虽然这个感情的词汇加在我们身上都有些复杂。我们,或者说你和曾经的那家伙都没有这种情感。所以,我并不觉得在空闲时间我们这么交流是件好事。”

 

“这很奇怪,罗玛尼。”梅林双指交叉在一起,“人类是社交的生物,既然你现在作为人类。你就需要和其他人缔结关系。但事实上,你除了阿尼姆斯菲亚家的君主先生并没有其他的友人。甚至有些畏惧与人交往,像缩进壳里的小动物。我能多少理解你的顾虑,不过面对我,你并不需要有这些情感。”

 

罗玛尼揉捏着自己的笑肌,他的大部分时间与人相处的时间里都保持着笑容,虽然看起来假惺惺地散发着隔膜感。

 

“这就是我讨厌与你相处的原因。”

 

对面的半梦魔端着红茶,露出一个愿闻其详的表情。

 

“我还是个初学者,而你的等级明显太高了。原谅我用了游戏中的词汇,最近学校里老是听到这个。无数的经验告诉我们,人不该跨级打怪。”

 

笑声传到耳朵里,梅林抖动着肩膀。他的动作一直带着夸张的舞台剧风格。

 

“你果然很有意思,罗玛尼。”他将甜点切了一小块,塞到对面闷闷不乐的男人口中,“胆小是一件好事。因为你可以预料到自己的感情不受控制,所以选择回避。这是合理且正确的判断。但作为朋友——不要反驳我,我觉得我姑且可以算得上这个位置。我可以给你一个两全其美的提议。”

 

“限定在求学的短暂时间内,仅品尝感情和交际,事后彼此忘却不再提起。当做是一场对彼此都有些短暂却又过长的梦。你觉得如何呢?”

 

听到这句话时,罗玛尼点的餐点也送上了桌。他正在处理一块过于柔软的巧克力挞,流心的内陷随着刀尖落到餐盘上。

 

很多时候,诺言是个很尴尬的东西。你不确定自己有时会不会被蛊惑,像是伊甸园中看见蛇的亚当,仅靠着一时的冲动就咬下了坠落的苹果。

 

但蛇的鳞片很美丽,不是吗?诱惑人心的恶魔这么说。于是罗玛尼弯下腰,用自己打工的零钱替对方付清了甜点的账单。并在之后二人的“出行”中担任承担资金的一方。

 

在高高的摩天轮上,戴着手套的男人向对面抱以询问:“这些对你来说没有意义,不是吗?眼前的景色的确是我以后生活都不一定能见到的美好,但是,你见过太多次了,还会觉得有趣——或者说还能得到什么吗?”

 

梅林在烟花下眨着眼睛,他有着令女人艳羡的睫毛。

 

“我是个喜欢看电影的家伙,罗玛尼。”如泉水流淌的嗓音如此陈述,“你在观赏烟火,但我在观赏你。”

 

正在看信的罗玛尼一顿,熟练地合上信纸打开网页。魔法梅莉更新的特别提醒让他迅速振奋起来。他将信纸塞回到老旧的封皮里,手指已经在梅莉的动态下点赞评论。

 

“啊——罗玛尼今天的回复速度慢了0.5秒,梅莉酱超生气。”无波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伴随着挂在身上的大型芙芙精的体重。梅林整个人压在罗玛尼身上,单手抱着台花里胡哨过头的电脑,完全不避讳对方地更新网页。毛绒绒的脑袋压在罗玛尼肩窝。

 

“梅林!不要当着我的面更新啊,偶像梦会幻灭的知道吗?”

 

“差不多要接受跟你彻夜长谈的人是我这个事实了,罗曼君。”突袭的半梦魔像变魔法一样顺走罗玛尼手中的信件,口中还不停嘟囔,“让我看看是什么东西能分走梅莉酱的目光……诶呀?”

 

“这可真是,令人怀念的东西了。”

 

耳根通红的罗玛尼一把抢回信件,恶狠狠地给了梦魔一个眼神。手指却下意识小心翼翼地将信纸的褶皱展平,放在抽屉里。

 

“怎么一副偷吃了蛋糕的表情,你这个废物。”

 

“不不不,只是想起上一部电影的结局十分有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