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tland

单机。耳机里在放少女歌剧的曲子。

【太森】相似的病人



午休结束后,森鸥外前往办公室整理案例。三三两两的资料堆叠在桌面上,他一边整理,一边准备下午的工作。

 

“森医生,”白衣服白帽子的实习生左手摁着圆珠笔,笔尖在记录本上留下一个圆弧,“田中医生申请更换主治医,以后1038的太宰先生要由您来负责了。”

 

某种意义上,1038房的病人是个大红人。他在护士中颇有人气,数不清的护士凑过那位先生的门口,像是马不停蹄陷入池塘的石子,滚动着向前。最终陷入泥水中。他应该是这个医院最有人气的病人,但他的特殊并不仅因为他的人气。

 

“我明白了,”森鸥外停顿了一下,将随身的记录笔和录音笔放下。对于很多病人来说,贸然记录代表着侵犯对方的领域,是不礼貌而让人排斥的行为。森医生温和地对实习生笑笑,路过走廊时,他听到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像一片叶子落入森林。

 

进入房间时,森鸥外发现病人在眺望窗口。病房里没有窗帘,或者说对于有自杀倾向的人来说,提供系带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外面在下着大雨,病人的双手被层层叠叠的绷带缠绕着,整个人仿佛也浸泡在雨里。

 

“医生,这里该有些绿植?”护士们在各司其职,他一股脑地盯着外面,仿佛没发现更换主治医生一样谈话着。森鸥外突然明白前一位医生申请更换主治医的原因。这个男人身上带着一股悲剧的气息,醉生梦死的祭司也大抵如此。近距离观赏人类的悲剧是迷人的,如纯酿或作品。踏入安全范围以内的人像窥伺到深渊的一角,被勾引着共情对方的痛苦。

 

“这很难申请,毕竟有一些病人会将绿植的土壤当做食物吞下去。太宰治对吗?我可以称呼你为太宰吗?”

 

这时候,太宰才从斜着拍打地面的暴雨中解脱,鸢色的眼睛无机质地转动着,集中在门口略显苍老的医生身上。白大褂加上灰色的长裤,医生有着再平凡不过的装束。平凡到让人想到“克制”这个词汇。路过医生口袋里可能带着两枚糖果,但太宰敢确信,眼前这个人口袋里什么都没有。

 

“是这样吗?真的有趣的自杀方法,我怎么没想到用摄取土壤来尝试死亡呢?《完全自杀手册》描写得还不够全面啊。”

 

太宰的语气就像是唱歌一样。他仿佛时时刻刻身处在完美而华丽的舞台,事实也是如此,他有能力也有才华让所有人注意到他,留下自己的目光。哪怕在怪胎云集的精神科诊室中,这么直白坦诚自己自杀欲望的人也是极少的。

 

病人们往往会隐藏自己。社会道德一向将死亡置于不可言说的位置,在社会中生长的人们自然会随着修剪的利刃隐藏住自己的想法。森鸥外在极短的时间内下了判断,他将病房内的人员简单清场。拉开椅子坐到离太宰治床铺三米左右的位置。

 

“然而你还是来到这里了,不是吗?我听说你是主动前往医院的,为什么呢?在这里少不了被他人干预。”

 

“为什么呢?医生要不要猜测试试……以前的主治医生是一位十分可爱的小姐呢,只可惜我太过愚笨惹得她厌倦了。医生呢?对我这个难搞的病人有什么想法吗?”太宰嘴上这么说,眼睛却直直盯着森鸥外的方向。没有自信的家伙是不会锐利发表自己的观点的。他口头上的自谦没有任何真情实感,他绝不认为自己是愚笨的。仅仅是语言的陷阱,像是引诱人进入的糖块。

 

“你很聪明,太宰。妄自菲薄是个不好的习惯哦。”仅限两个人的环境让太宰治稍微有些紧绷,森鸥外本以为这样的环境更利于聪明人话术操控,或许是主治医生是他的原因,“在任何事情上都会有个先来后到,比方说你回答我的一个问题。我作为回报可以回答你的疑惑。”

 

森鸥外又排除掉脑海中一个可能性。对自杀欲望的坦诚也可以归类为病人自身的诚恳。但眼前的家伙是个和诚恳沾不上边的人。

 

被绷带缠绕的手指轻轻颤动着,做出一个类似指挥的动作。他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明亮,像是有光直直照进漆黑的瞳孔中,激起一点反射现象。

 

“医生,利益主义是会导致秃头的哦,”他的目光落在森鸥外逐渐后移的发际线上。

 

“我已经这把年纪了,就算不利益主义,也无法避免发际线后移吧。”森鸥外跟着打趣,他发现病人的眉毛向上挑,露出一个近似鼓励的深情。一位二十岁的青年人像鼓励晚辈一样宽容着周围的存在,这让森鸥外感觉到奇怪。他推测这种行为是由于太宰近乎疯狂的头脑。

 

“你想要怎么自杀呢?进入医院后这样的机会会少很多。”

 

自杀干预的第一条,不要讳忌和自杀意向者讨论自杀的问题,不止要问,还可以详细地讨论,知道他的自杀决定到哪一步了。是停留在理论阶段,还是已经实际上进行了尝试。

 

太宰治在这时候显得乖顺,青筋在他洁白的手臂上露出来。像爬在死尸上的青虫,“我有一万种方法可以死去。哪怕是医院,有压制的药物护工以及做好防护设备的设施。只要对自己足够狠毒,我也有一万种方式可以尝试。”

 

说着,他打起比方。用指尖划拉着自己被绷带包裹的手腕。医用绷带密不透风,底层用黏胶和皮层粘连,长期不透风的皮肤极其容易形成过敏等症状。然而太宰的包裹并非是病理性的,仅仅是出自他愿意,他想要缠着自己手腕的愿望。

 

太宰的语言能力很强,在他想要沟通时,他可以轻松将自己的想法传达给对方。在他拒绝回答时,又能游刃有余地让枪口调转矛头。

 

医生耐心地听着,皱纹在眼角留下浅浅的痕迹,让他显得温和许多。森鸥外听完后抬起手,绅士地示意太宰进行提问。这是他们交易的内容。

 

“我想想看,”柔软蓬松的头发被他的指尖揉乱,太宰治像是猫一样抬起眼皮。比起思考,更像是在斟酌一个陷阱,“那么请医生告诉我你的名字吧。用一个问题作为交换,可以吗?”

 

森鸥外突然理解了为什么这个男人在传言中如此有魅力。人类是下意识获取利益的生物。当一个聪慧的人主动退让,展现出自己不求回报的一面时。那种微妙的心灵隔膜就在指缝间被轻轻地戳破了。

 

“我的名字是森鸥外,叫我森医生就好。”他的表情没有变化,语气近乎是严苛的。森鸥外控制住自己说话的节奏,让自己的顿挫维持在通常的状态,来确保自己不会被太宰治牵着走。

 

想必,这就是院方让他来治疗的最直接原因。这是一个足够聪明看透人心的孩子,森鸥外笃定,若是将市面上的逻辑思考问卷拿过来,这位先生一定会做出超出常人的成绩。但归根结底,还是一面易碎的年轻的镜子。

 

“为什么会选择死亡呢?”医生的语气没有任何照拂的含义,单纯的,像是机器一样询问。

 

“就像隔壁房间的病人选择拉大提琴那样。”太宰治提起的是隔壁病室的一位音乐家,在治疗的间隙里,那位音乐家总会要求拉三到五分钟大提琴。对于一位通过音乐抒发情绪的人来说,这大概如吃饭喝水一样,是生活的必须品。

 

但求死欲难道也是生命的一部分吗?森鸥外将眼睛从太宰治的瞳孔上移开,极快地微笑了一下。医生自诩是个不够聪明的人,却莫名听懂了太宰治这句话的含义。

 

追寻他为何求死是没有意义的,因为生命在他看来是同样的形如枯槁。

 

“森医生自己有相关的病症经历吗?”太宰的提问稍稍有些靠近隐私的范围。很多心理学者研究相关学类的初心都是为了医治自己的病情。没有人能保证精神专科的医生长期浸泡在黑水中时,不会被深渊的爪子勾扯着坠落。

 

“我和你在某些方面很像,太宰。”回敬比喻的是另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森鸥外简单在床头的病历本上加上一行字,“反社会人格障碍”。然后为他调整了止痛药和安眠药的用量。

 

“过度吃药死亡会相当痛苦,我建议不要选择这种方式。”

 

“或许我可以不吃药呢?”

 

森鸥外抬起头,对带着微笑的青年观察着,露出一个近乎宽容的笑容。

 

“你不会的。”

 

病人鼓起嘴,他突然像小孩一样笑起来,前仰后合。伸手拨乱森鸥外的头发。那双水鬼从黑水中攀爬出来的手攀住医生的手腕,接着向下滑落,最终只抓住了袖口。

 

“我想让医生每天来为我更换绷带……嗯,直到我赢了你,率先死亡之前。”

 

森鸥外没有应答,他的身型并没有太宰治高大,此刻却像是不会垮掉的铁塔一样。

 

“你看出来的,太宰。我是一位利益主义者。我会取得胜利的。”

 

在病房的门合上之前,森鸥外医生替他未来相处时间最长的一位患者整理了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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